当今时代，世界新科技革命潮鸣电掣，以拔地倚天之势加快了不同学科（尤其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之间相互交叉渗透，推进新兴学科诞生与发展的同时，也推动了人类整体认识能力的再度飞跃。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和云技术等新兴科技不仅促进了经济的发展，也深刻改变了人类的思维、生活、生产和学习方式，数字时代已悄然来临。“可以预测，随着人类社会进入信息科技时代，进入数字经济时代，进入世界经济一体化时代，整个语言学的地位将越来越高，社会对汉语语言学的需求将越来越大。”9614188

在语言研究步入前所未有的深度科技化时代这一大背景下，研究者唯有从思想上领悟时代发展的本质，方能把握时代精神，顺应时代潮流，推动学科发展。对此，有学者提出，“21世纪人文主义要有一个大思路，那就是步入深度科技化时代的人类正在攀爬巨大的技术悬梯”。9614189 究竟如何打造理想的语言学技术悬梯并尽其所长？笔者认为，把握好以下三点至为关键。

第一，认清学科发展交融的特点与趋势。

“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交叉与融合，是21 世纪科学发展的总体走向”,9614190 语言研究者要洞悉这一发展趋势，见微知著，顺势而为。

人类科学技术发展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分化与整合并存，“整合和离析是互相对立而又相辅相成的两个过程”,9614191 分化使得科学研究愈加专门化、精细化、深入化，如此一来，自然能产出更多高水平的研究成果。然而，学科分化的精细度越高，科学研究的专门化、境域化与客观世界的开放性、系统性之间的矛盾也就越突出。因此，反过来走整合之道，充分利用分类精细的学科优势，重新进行学科的整合研究就成了各学科领域的当务之急：或在学科群内觅求不同学科之间的空白区与边缘区，发掘有价值的研究课题；或利用其他学科的理论与方法弥补本学科知识体系的缺口，解决当下的瓶颈问题。“科际整合”的研究理念促使大量综合性、边缘性、交叉性的学科应运而生，进而给原来的研究领域带来革命性变化，产出颠覆性成果。

语言学的研究向来重视与其他学科的融合，广泛汲取哲学、社会学、人类学、民俗学、教育学、心理学、行为科学等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的养分。进入现当代，特别是自21世纪以来，又大量借鉴数学、化学、医学、计算机科学等自然科学的经验。语言学与不同学科的交叉与融合，促进了本学科的蓬勃发展。在今后的研究中，我们应充分把握这一大趋势，不仅要进一步促进与社会学、心理学等人文学科的融合，更要积极加强与计算机科学、信息科学等自然学科的整合，为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做好跨学科的充分准备。

第二，拓展口语语法研究的广度与深度。

口语是交际中使用最多的语言资源，具有极为重要的研究价值。汉语学界对口语研究向来较为重视。早在1961 年，吕叔湘先生在《汉语研究工作者当前的任务》一文里谈及语法研究的任务时就提出：“另外一个重要的课题是口语语法的研究”,“进行口语语法的研究，不光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口语，也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书面语”。9614192 1980年，在中国语言学会成立大会上，吕叔湘先生在《把我国语言科学推向前进》的发言中再次强调：“过去研究语言的人偏重书面语材料，忽略口头材料，这是不对的。口语至少跟文字同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的话；许多语言学家认为口语更重要，因为口语是文字的根本。”9614193

汉语研究一贯重视对口语现象的描写和考察，赵元任（Chao,1968）、陆俭明（1980）等研究堪称代表。961419420世纪70年代，曹逢甫（Tsao,1979）以汉语会话为语料，系统研究了汉语的话题和语序等问题。9614195此后，陶红印、方梅、李晓婷等学者也致力于运用当代功能语言学的前沿理论对口语现象进行研究，取得了很多富有启发性的成果，将口语语法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层次。

但是总体而言，无论是从重视程度还是研究深度来看，学界对口语语法的研究都尚显量小力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口语语料库资源有待开发。目前口语语料库资源匮缺，这与口语语料采集历时长、转写难度大、建库成本高等因素有关。口语语料库开发的滞后，严重影响了口语语法研究的进展。其二，研究队伍规模有待扩大。尽管不少前辈与时贤呼吁要特别重视口语语法研究，但时至今日，真正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人数依然不足，就口语语法研究的重要性而言，队伍规模难以满足该领域的研究需求。其三，研究层面有待深化。目前大多数的研究侧重于从句子层面考察语法实体的表义特点与语用功能，难以从本质上揭示口语语法的真正面貌。

鉴于此，口语语法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亟待大力拓展。我们希望国家相关部门出台有力的措施鼓励与支持口语资源建设，期待更多的研究者加入口语语法的研究行列。在具体研究中，应大胆突破以往的句子层面，从话轮组织、序列结构等范畴切入，在社会行为与社会活动中探求语法资源的分布规律与互动功能，真正揭示口语资源在交际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

第三，把握多模态互动研究的契机与机遇。

20世纪，语言学研究领域先后经历了结构主义语言学、转换生成理论、认知语言学三次革命，961419670年代后，随着会话分析、系统功能语言学及人类语言学的兴起与发展，Couper-Kuhlen和 Selting（2001）首次提出“互动语言学”这一概念，9614197引发语言学研究的互动转向，9614198语言学正经历着“互动革命”，并迎来了探究社会互动与语言之间关系的“新时代”（Couper-Kuhlen,2017）。9614199互动语言学因其几乎可应用至语言结构和语言使用的所有层面，因而也被视为语言学领域一个极富发展潜力的、具有国际视野的新兴方向。

探索自然语言的本质特征——互动性，是互动语言学诞生的重要内因。而各种先进的现代化录音录像设备的应用则是该学科得以发展的重要外部条件，它使得人们可以研究自然发生的语音及视觉影像。录音、录像承载的自然收集的数据为分析谈话组织所依据的复杂细节提供了依据——这些细节既无法通过内省进行想象，也无法复制。9614200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互动研究的理论和方法日臻成熟，广泛应用于语言学、社会学、人类学等相关学科的前沿研究中，展现出迷人的学科魅力，值得学界关注。互动在本质上又是多模态的：组成话语的词汇句法结构、传达话语的声音韵律、伴随（或不伴随）话语出现的身体活动都可能与互动意义的形成和表达相关。因此，要真正认识语言的形式与功能，必须重视多模态互动研究。

进行语言的多模态互动研究不仅是认识与了解语言本身特征与规律的需要，更是实际应用的需要。我们已经步入人工智能时代，数字时代语言需求趋于多样化、多层化，面向人工智能时代的自然语言处理无疑会面临更多的瓶颈问题。当前多模态互动研究与人工智能、虚拟现实（Virtue Reality）和网络视频交际等领域之间的交互应用等现实问题亟须解决。而这些问题的解决与会话含义、视频语义的推理，视觉—语音导航、语言—图像理解等多模态互动的基础研究密切相关，倘若学界能为多模态研究的技术层面提供更多的学理支持，定能促进相关研究的转化与应用，进而造福桑梓、泽被后世。

目前，国内这方面的研究还刚刚起步，我们呼吁更多的学者把握多模态互动研究的契机与机遇，积极参与到富有前景的研究领域中去，使语言学在解决社会现实问题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首批“汉语口语语法研究丛书”共收著作9本，其中译著4本，专著5本。4本译著或为互动语言学研究的经典教材，详细介绍了互动语言学理论体系框架、基本研究范式、典型个案分析；或为汉语口语语法研究前沿著述，全面展现了汉语会话交际单位、多模态资源、话轮转换系统的面貌特征。这些译著对汉语口语语法研究乃至跨语言的互动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5本专著虽研究内容各有侧重、研究方法不尽相同，但均将互动语言学的理论贯穿其间，秉持了高度一致的研究理念。

总体而言，本套丛书既有宏观理论的引介，又有微观个案的剖析，内容丰富，视角多样，涉及互动语言学、多模态互动、位置敏感语法、认识状态等理论方法的介绍及其在汉语口语研究中的应用。丛书将传统的语言形式置于互动交际的框架中进行重新审视，考察各语法实体在会话交际中的基本形式、序列位置、互动功能、多模态表现，揭示了语言形式与社会行为二者之间的互育关系，从不同角度勾勒了口语语法的面貌。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我们期待该丛书能够为汉语口语语法研究贡献一份力量，读者能够借此从不同的侧面管窥自然会话中语言的特点。聚阳生焰，拢指成拳，相信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成果加入，若干年后，能在汉语口语语法研究这一广阔的天地形成一个有特色的方阵。

姚双云

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