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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这段话,出自史家陈寅恪笔下,已渐成学界之共识。赵宋文化之辉煌,表现为理学的形成与儒学各派的互争雄长,教育的发展推动文化的大普及,史学以及文学、艺术的空前繁荣,等等。就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理学而言,先后有濂、洛、关、闽诸流派,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诸大家。尤其是朱熹承先贤之余绪,以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因先达之言以求圣人之意,因圣人之意以达天地之理”。竭其一生精力,完成《四书章句集注》等传世之作,重建儒家的价值权威,为世人确定安身立命所当遵循的伦理规范,其建树最为卓越。
朱熹的理学体系博大精深,要对世道人心发挥作用,绝非朝夕之功。其中间环节,一是要大力宣扬,二是要诚心践行。朱熹的弟子和信徒,不少人以宣传和实践理学思想为己任,而将二者结合最为完美者,莫过于既是他弟子又是他女婿的黄榦。黄榦自入师门,虚心求学,几十年之间,黄榦志坚思苦,以朱熹道德性命之旨砥砺身心言行,深得朱熹倚重。朱熹临终前一日,给黄榦写下最后一封信,念念不忘为“道”著书和以“道”托人:“凡百更宜加勉力,吾道之托在此者,吾无憾矣。”这是朱熹为整个理学阵营留下的传道遗嘱,体现了他对黄榦的高度信任。
黄榦果然不负朱熹之托,在传道中不遗余力。其《勉斋集》中,留下了《论语通释》《孟子讲义》《孝经本旨》《勉斋讲义》等著述。他参与编撰《朱子语录》,留下数篇序言。为了完成朱熹《仪礼经传通解》这一未竟之作,黄榦做了大量的修正和补充,《丧礼》篇他“是一个创始者,也是一个完成者”。尤其是在朱子学经典化的过程中,黄榦撰写出确立朱熹儒家道统地位的《圣贤道统传授总叙说》,叙述朱熹生平学问和政事的《朱子行状》,光大师门,影响至为深远。
在社会生活方面,黄榦是一位理学实践者。几十年的仕宦历程中,他主要是任地方官,有时也出任军队职务,各项职事都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甚至为之积劳成疾。他曾任汉阳知军,从《勉斋集》可见,他把关心民众疾苦、解决民众困难放在首位。关于城池建设、灾年发放平价粮谷、土地调查、乡村机构设置等方面的文字,留下不少。在民众生活稳定之后,他重视教育,《汉阳军学孟子二十章》即写作于此时。黄榦还是一个性格倔强的人,最主要的表现是疾恶如仇。一些自称读圣贤书,又曾身居官位的人,在乡间欺负寡弱,强占民田,黄榦遇到这些案情,必定要彻底调查,弄个水落石出,处置绝不心慈手软,不惜开罪于豪门。读过《勉斋集》的人,对此一定印象深刻。
张载有段名言,被奉为四句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黄榦宣扬孔孟学说,诠释朱熹主张,这不是“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吗?黄榦关心百姓疾苦,为百姓申冤,这不是“为生民立命”吗?说黄榦“为万世开太平”或许太过,但黄榦所在的理学群体探研世间大道,积极实践,不是意在“为万世开太平”吗?这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境界,是值得后人“同情的理解”、大书一笔的。正是出于这一认识,单晓娜博士有《理念与行止:黄榦研究》之作。
晓娜是河南南阳才女,于2009年考取为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献学专业博士生。因原本有文献学功底,又具备一定的礼学基础,我们在磋商后,确定她重点攻读《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其后,她扬长避短,从“理念与行止”的互动着手,开展黄榦研究,重点不是黄榦如何思想,而是如何行动的。文中从墓志铭、判词入手,揭示宋代理学家理念与行止之间的相互关联,为今人了解宋代社会中思想、文化、政治、社会运动的变迁与演化,提供了颇具特色的个案研究成果。论文提交答辩,得到了各位专家的充分肯定。
时过一年,晓娜将博士论文加以修改,将交付出版社印行,嘱我为之作序,因略述其写作缘由与过程。又因晓娜新近工作为从事中国近代史纲要教学,与所学专业不太一致,复有一段赘语。当今时代信息发达,接受西学甚为便利,以致有食洋不化、极端推崇西方主流价值者,转而对中国固有文化取虚无主义态度。他们虽然口中也讲马克思主义,心中却有抵牾。学业传授言不由衷,的确是一件痛苦之事。实际上只要调整心态,转换视角,此痛不难消除。试想西方之主流价值传播者,绝对希望中国既民主又自由,但有几人希望中国既富裕又强大?认清这一国际形势基本格局,立意于中华民族复兴之伟业,以古代文化精华来丰富当今文化建设,近代史纲要的教学与研究真是大有用武之地。因此,晓娜工作上虽然转了行,学理上却一脉相承。“士志于道”,应该弘扬黄榦的治学精神和处世态度,自觉维护中国数千年的本体文化,引导学生树立为国为民的人生观,开出近代史纲要教学研究的一片新天地。如此传道授业,不亦乐乎!此意不足为外人道,书之文末,亦勖而已。
周国林
2013年7月10日于武昌桂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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