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鲁迅的小说《孔乙己》的开头有“鲁镇酒店的格局……”一句话，其中的“格局”是人们古老的文化、传统的习俗和生活方式的外在表现。我们常讲的“语音格局”也有类似的含义。一种语言或方言的语音格局就是这个语言社群的人们世代相传、习以为常的发音习惯、说话方式的外在表现。

一种语言中的一个音只要被人发出来，就陷入了各种关系的团团包围之中，这正如一个人出生在世上就进入了各种社会关系的一张大网，处处管约，不得自由。语音是有组织的，语音所受到的制约有三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受人类发音器官约束。不是你想发什么音，而是你能发什么音，不能发什么音，这方面叫做人类发音的共性。有些好心的学者训练黑猩猩说话，实际上是强“兽”所难，不然你让人去学一学黑猩猩的“语言”试试看，仅从发音器官一条就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第二个层面的约束来自特定的语言或方言的语音系统。不是人能发出的音都可以进入系统，哪些音采用，哪些音不用，采用的音怎样分类配列，还要不要加声调、加重音等等，也就是那些音位系统、音系规则，早已安排就绪，不得擅自改动，只能顺其自然。这一个层面对于语言学研究最重要。

第三个层面是发音人的个性特征，受到个人生理条件、心理状态和生活经历制约，也是很难改变的。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是我们凭借语音的个性特征可以辨识说话人。这种个性特征并不影响语音系统。

我们考虑把“音质”和“音色”两个词的意义加以分工：用“音质”指语音系统中的特性，跟音高、音长、音强等非音质特性相对应；用“音色”来表示语音的个性特征。于是我们可以说，语言学关注的主要是音质而不是音色。

语音格局是语音系统的表现，是理念原则，又是方法程序。语音格局是用实验数据解析语音系统的一种观念和方法，在理论上必要，在实践中可行。一种语言的声调、元音、辅音、韵律特征和语调的研究都可以采用语音格局的理念和方法来分析。语音格局的研究只是刚刚开始，就已经展现出巨大的潜力和广阔的前景。

学习语音学要注重两个方面的训练：一是会用实验的方法来分析语音，埋头苦干；一是须以学术的敏感去探索理论，刻苦钻研。前一个比较难，需要文理结合的知识基础和跨学科的思考方式，还要花时间，出力气，一般人都做不到。后一个更加难，需要全身心投入，“为伊消得人憔悴”，要准备经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不懈努力、上下求索，才能达到“蓦然回首”的境界。

秀娟同志的博士论文是研究汉语方言的元音系统，把语音实验跟类型的比较结合在一起，从系统格局方面进行分析。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她却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在目前社会上流行的一些思想浮躁、急功近利的不良风气中，她仍然保持一种沉静、奋进的心态，致力于学术的追求。她原来并没有很深的基础，但是她在学习中的刻苦努力，理论上的探求精神，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秀娟同志的博士论文当年在答辩时得到专家肯定，给予好评，现在将要付梓出版，我在高兴之余，深深感到：成功的鲜花是汗水浇灌出来的。

我充分相信秀娟同志在学术上具有的潜力，能够作出更大成绩。让我们共勉，在广度和深度上继续努力，在理论与应用中奋力探索，作出一流的研究，揭示语音的秘密。

石锋

2007年7月26日于美国明德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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