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简介
一“新批评”概说
“新批评”不是笼统的“新的批评”,它的全称是英美“新批评”,是英美20世纪现代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教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按杨周翰先生的说法,“新批评”作为一种方法,产生于20世纪初的英国;“新批评”作为一个批评流派,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
事实上,绝对没有一个单质化、标准化的“新批评”。不同的文化互有差异,不同的人因为不同文化背景和着眼点,不同的人眼里的“新批评”当然也就各有不同。正如同为中国人的赵毅衡与杨周翰对“新批评”有不同的理解一样,同为英国人的特里·伊格尔顿与拉曼·塞尔登,对“新批评”的理解也不完全一样。
由此可见,与其说“新批评”是一个语言实体,毋宁说它是一种文化建构、语言建构之物。“新批评”是被中外学界共同建构出来的,而不是具有“固定本质”的先验实体。因此,梳理“新批评”被建构的过程和历史,就成为深入理解“新批评”的一个必要前提。
(一)众说纷纭“新批评”
“新批评”有哪些成员,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简单也极易回答的问题。
著名的比较文学家、文学批评家韦勒克曾著文指出,在评述“新批评派”是非曲直之前,“必须形成一个共识:哪些人物我们应该视之为新批评派”
但吊诡的是,自从韦勒克20世纪50年代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所期望的“共识”非但没有形成,就连他本人也时而被列为“新批评派”,时而被排除在外。其他“新批评派”成员如罗伯特·潘·沃伦(Robert Penn Warren)、奥斯汀·沃伦(Austin Warren)、比尔兹利(Monroe C.Beardsley)、燕卜逊(William Empson)以及克莱恩(R.S.Crane)诸人,也遭遇了同韦勒克一样的命运。
看来,“哪些人物我们应该视之为新批评派”,见仁见智、言人人殊。学界之所以在“新批评”的成员构成上“斤斤计较”,是因为“范围划得不一样,被称为‘新批评’理论的具体内容就会很不相同”
下面,我们以时间为序选取国内外有关研究和文论教材,检视一下“哪些人物我们应该视之为新批评派”这样的基础性问题,以便充分理解“新批评”的丰富性、立体性和复杂性,推进国内的“新批评”研究向纵深发展。
1.国内学界对“新批评”成员构成的理解
首先,按时间顺序,我们将新时期以来国内学者关于新批评派成员的一些代表性观点,做一个简单梳理。
新时期以来,国内学者最早介绍“新批评”的是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杨周翰先生。1981年《国外文学》第1期,杨周翰先生发表了《新批评派的启示》。杨周翰于1949年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英文系,20世纪四五十年代曾与“新批评派”代表人物瑞恰兹、燕卜逊有不同程度的接触,对“新批评派”及其成员如数家珍,他提及的新批评家有8人: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瑞恰兹、韦勒克、奥斯汀·沃伦、维姆萨特、比尔兹利,以及其他研究者少有提及的克莱恩(R.S.Crane),并被称为“新批评派的创始人之一”。
两年后,1983年第7期《读书》杂志,张隆溪发表的《作品本体的崇拜——论英美新批评》
新时期以来,国内“新批评”研究影响最大的当属赵毅衡先生了。他的“新批评”研究专著《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
说到“新批评派”的成员,赵毅衡《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一书“附录三”列出了15位“新批评派重要人物简传”,他们分别是 T.E.休姆、埃兹拉·庞德、T.S.艾略特、I.A.瑞恰兹、约翰·克娄·兰色姆、艾伦·塔特、克林斯·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威廉·燕卜逊、R.P.布莱克墨尔、肯尼思·伯克、威廉·K.维姆萨特、雷内·韦勒克、墨雷·克里格和埃里西奥·维伐斯。《“新批评”文集》中,除埃兹拉·庞德、肯尼思·伯克、墨雷·克里格、埃里西奥·维伐斯4人外,赵毅衡收录了其余12位新批评家(包括《新批评——一种独特的形式主义文论》一书中未做“人物简传”的蒙罗·C.比尔兹利)的文章。
史亮编选的《新批评》(出版于1989年),收录了包括兰色姆、艾伦·塔特(塔特)、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维姆萨特、比尔兹利、韦勒克、奥斯汀·沃伦8位新批评家的论文11篇,外加3篇附录。3篇附录中,有2篇分别出自韦勒克和罗伯特·潘·沃伦之手,另外1篇为“外国学者论新批评”的集锦(出自11本专书、辞书)。说到新批评派的核心成员,编选者持6人说,“不管怎样,现在大家公认的新批评家是兰色姆、艾伦·塔特、克林斯·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以及稍后一些的威廉·K.维姆萨特和雷内·韦勒克。前四人可以说是新批评的开拓者加实干家,后两人则具有更浓的理论家色彩”
1994年,盛宁先生的《二十世纪美国文论》出版,使国内“新批评”研究有了更开阔的视野。该书虽然不是研究“新批评”的专书,但因其将“新批评”置于美国20世纪文学理论动态发展的宏阔背景下,从而在展现动态“新批评”的过程中大大凸显了它的丰富性、复杂性乃至层次性。盛宁以“‘新批评’的崛起”“‘新批评’的鼎盛与衰落”为题,专门对“新批评”的发展和演变做了梳理。他认为,“新批评”的“思想渊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康德、柯勒律治,而从理论到实践的结合上提供了完备的楷模的,则是艾略特和瑞恰兹”。而约翰·克娄·兰色姆、艾伦·塔特、罗伯特·潘·沃伦、克林斯·布鲁克斯等人,“把新古典主义和唯美主义糅合在一起,结合自己的诗歌创作实践,提出了一系列从文学作品的‘本体’和语言结构角度进行分析批评的主张”。“从四十年代末开始,‘新批评’开始出现由注重实践批评朝注重批评理论的转折。从某种意义上说,‘新批评’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可是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不啻又是极盛而衰的先兆。”
《二十世纪美国文论》之后整个90年代,国内“新批评”研究再无突破性成果,但朱立元先生主编、出版于1997年的《当代西方文艺理论》(2005年发行第2版)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憾。该书对“新批评”的介绍和研究(“语义学与新批评派”),突破了赵毅衡、盛宁原有的“叙述”体例,在简介其“理论背景和发展概况”的基础上,对新批评派诸家尤其对新批评派的奠基者、关键人物及核心成员做了专题性介绍,从而呈现出“新批评”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该教材“新批评”部分的执笔人,为张德兴先生。关于“新批评”成员,张德兴持11人说。张德兴认为,新批评派知识谱系中的代表人物先后有瑞恰兹、艾略特、兰色姆、布鲁克斯、燕卜逊、维姆萨特、韦勒克以及塔特、布莱克墨尔、利维斯、沃伦。前面7人,该教材做了专门论述;后面4人,只是简要提及。
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文论教材(包括“文论史”“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等),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除《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外,颇具代表性的还有马新国先生主编的《西方文论史》
2.国外学界对“新批评”成员构成的理解
新时期以来国内学界关于“新批评”成员构成的代表性观点,已如上述。
下面,我们按时间顺序,依次介绍英、美学者威尔弗雷德·L.古尔灵、雷内·韦勒克、戴维·罗比、特里·伊格尔顿、拉曼·塞尔登等人的观点。
20世纪60年代中期,一部由古尔灵等合著、介绍诸多批评方法的普及读本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
1978年,雷内·韦勒克在美国《批评探索》杂志第4期发表了《新批评派的利弊得失》一文,后来这篇文章收入其《近代文学批评史》第六卷。说到“新批评”成员时,韦勒克认为,兰色姆无疑是其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人物,但在他的《新批评》一书出版之际,“新批评派的观点和方法早已确立”
1982年,一部系统介绍西方文学理论重要流派的著作 Modern Literary Theory: A Comparative Study
1983年,英国著名文学理论家与批评家伊格尔顿出版了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1985年,英国学者拉曼·塞尔登与彼得·威德森、彼得·布鲁克等合著的《当代文学理论导读》
3.摆脱困难的几种路径
到底“哪些人物我们应该视之为新批评派”?归纳众说,大家涉及的所谓“新批评家”有一长串名字,计有25人之众。
他们分别是T.E.休姆(Thomas Ernest Hulme)、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T.S.艾略特(T.S.Eliot)、I.A.瑞恰兹(Ivor Armstrong Richards)、约翰·克娄·兰色姆(John Crowe Ransom)、艾伦·塔特(Allen Tate)、克林斯·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罗伯特·潘·沃伦(Robert Penn Warren)、威廉·燕卜逊(William Empson)、R.P.布莱克墨尔(R.P.Blackmur)、肯尼思·伯克(Kenneth Burke)、威廉·K.维姆萨特(William K.Wimsatt,Jr.)、门罗·C.比尔兹利(Monroe C.Beardsley)、雷内·韦勒克(Rene Wellek)、墨雷·克里格(Murry Krieger)、埃里西奥·维伐斯(Eliseo Vevas)、克莱恩(R.S.Crane)、马克·肖莱尔(Mark Schorer)、奥斯汀·沃伦(Austin Warren)、艾伏尔·温特斯(Yvor Winters)、利维斯(Frank Raymond Leavis)、罗伯特·B.海尔曼(Robert B.Heilman)、雷· B.韦斯特(Ray B.West)、罗伯特· W.斯托尔曼(Robert W.Stallman)、卡罗琳·戈顿(Caroline Cordon)以及朱尼尔(Jr.或Journal)25人。
罗列中外学界各家各派的不同认识,其目的不是要得出一个最终、最权威的结论,而是从中找出国内学界存在的问题,以推进国内的“新批评”研究向纵深发展。
鉴于国内学界对“新批评派”成员构成认识上存在着诸多问题,故提出以下几点解决办法以供参考。
(1)难成共识,需分人分层分国籍。
到底“哪些人物我们应该视之为新批评派”?事实表明,“所有的新批评派都矢口否认他们是名为‘新批评’的一个文学理论派别的成员”
之所以说韦勒克的做法可取,是因为其不把“新批评派”刮垢磨光给出本质主义
不仅要分人论述,还要“分层”论述,即区分“新批评派”的不同层级。其中有“远祖”
不仅“分层”,还要分国籍,避免简单地将它们“一锅煮”。在这一方面,国外学人如戴维·罗比、伊格尔顿、塞尔登等的著述值得借鉴。他们充分注意到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的联系与区别,注意到不同文化语境之于“新批评”理论与实践的制约和影响。
(2)统一译名,避免混淆用全称。
检视国内学界对“新批评派”构成成员的汉译,很多译名都不统一,如Ivor Armstrong Richards中文译名除瑞恰慈外,还有瑞恰兹、理查兹;John Crowe Ransom除兰色姆外,还有兰塞姆、兰索姆;Allen Tate除艾伦·塔特外,还有泰特、塔特;William Empson除燕卜荪外,还有恩普森、燕卜逊;两个Warren的名字除沃伦外,还有华伦;R.P.Blackmur除布莱克墨尔外,还有布莱克莫尔、布拉克墨尔、布拉克默尔;Kenneth Burke 除伯克外,还有勃克;William K.Wimsatt除维姆萨特外,还有文萨特;Rene Wellek除勒内·韦勒克外,还有雷内·韦勒克;R.S.Crane 除克莱恩外,还有克莱因;Mark Schorer一译肖莱尔,又译肖勒尔;Frank Raymond Leavis一译利维斯,又译李维斯、里维斯。
“新批评”成员译名的不一致,极易造成研究和运用中的混乱和失误。
为避免混乱,中译本最好统一译名。但由于不同时期、不同译者的参照或喜好不同,译名混乱的局面已然成为现实,一时半会儿“统一译名”更绝非易事。因此,最简单的解决办法是,干脆直接用英文名,用英文全名;或者,至少在中文译名后面附以英文全名。如此一来,大可避免译介、研究和运用过程中的混乱和失误。
(3)去单质化,还原“新批评派”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不得不说,与国外“新批评”研究相比,国内不少学者对“新批评派”的理解,明显存在单质化、简单化和贴标签的倾向。这一倾向突出表现为:国内学界更多突出了所谓“新批评派”的理论特点,有意无意忽略了其实践品格。
赵毅衡认为:“我们欲对新批评派有个全面理解,就必须从新批评派对文学的基本特征和作品结构的理论出发,由此才能顺利地评价他的方法论。”“新批评派基本上是一个英美文学理论派别。”
成书于1994年的《二十世纪美国文论》,盛宁先生突出的是“文论”二字。“文论”者,“文学理论”也。但书中各章节名,并非“文论”或“文学理论”,而是均以“文学批评”名之。
相比于赵毅衡的“重理论轻实践”、盛宁的“名实不符”(以“文论”之名行“批评”之实),国外学者对“新批评派”的理解,就相对通脱得多,无论是韦勒克的“分人论”说、D.罗比的比较研究、特里·伊格尔顿在英国文学兴起的大背景下对“新批评”的宏观审视,还是古尔灵对新批评实践维度的凸显,抑或是拉曼·塞尔登诸人将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区别对待的做法,因其各自具有专门研究和他人无可替代的学术个性,从而展示了“新批评派”无比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这些无不为我们深入理解“新批评”提供了重要的参照和启示。
(二)科学理解“新批评”
通过梳理中外学界关于“新批评派”成员构成的众多不同认识,我们已经充分注意到:在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历史上“新批评”是被建构起来的。本着还原本真、求真务实的科学态度,对“新批评”的传播、接受、研究和运用,我们应做如下区分。
1.区分“新批评”的理论家与实践家
在“新批评”内部,一些人擅长理论研究,另一些人则在批评实践方面投入了极大热情,还有些人在理论研究和批评实践方面均有建树。
在上述列出的25位新批评家中,I.A.瑞恰兹、约翰·克娄·兰色姆、威廉·K.维姆萨特、门罗·C.比尔兹利、雷内·韦勒克等就特别擅长理论研究;威廉·燕卜逊、R.P.布莱克墨尔、罗伯特· B.海尔曼诸人,则在批评实践方面兴趣浓厚;艾伦·塔特、克林斯·布鲁克斯、罗伯特·潘·沃伦等,在理论研究和批评实践两方面都有很高造诣。
为了使我们摆脱本质主义的思维方式,对“新批评”的理解不至于陷入单质化和标签化的泥淖,我们有必要在较为宽广的幅度上理解“新批评”:既不能以理论研究代替批评实践,也不能因为重视批评实践而忽视或否定其理论建树。
2.区分新批评家的理论表述及其批评实践
《论语·公冶长》:“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其中涉及人们“言”与“行”的关系。对同一个主体而言,从理论上讲,言行可以一致、理应一致;但从现实中看,“言”与“行”二者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而且二者的不一致,也极为普遍。“言”与“行”二者一致与否,会因语境之不同而不同,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同的主体而言,“言”与“行”的关系,就更为复杂了,也更多表现出不一致。
以此观照“新批评家”理论表述(即“言”)及其批评实践(即“行”)的关系,我们发现“此一”新批评家的理论表述与“彼一”新批评家的批评实践,有时候是一致的,有时候则不一致或很不一致。即便是同一个新批评家,要么“言行不一”(此一理论表述与彼一批评实践多有龃龉),要么在理论表述或批评实践层面大量存在“此一时彼一时”的现象。
因此,我们既不能拿“这一个”理论表述去要求“那一个”批评实践,也不能用后者去否定前者,要充分考虑到理论表述与批评实践之间的复杂关系。
3.区分新批评家不同时期的理论主张及其批评实践
著名的新批评家艾略特在一次演讲中指出:“经常有人引用我的话,可能是我三四十年前说的,却当作是我昨天才说的。这让人很恼火。……作家们都会经常见到,有并不十分严谨的论者断章取义,在自己的话里安上原本没有的意思。但把多年以前的言论当作昨天才说的来引用,这种现象更为常见,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完全是没有恶意的。”
国内有研究者在研究“新批评”时,就有人经常犯艾略特所批评的那种毛病,即抽离新批评家理论主张的具体语境、无视新批评家批评实践的历史内容,有意无意把不同论者、不同时期、不同语境下发表的观点,“嫁接”为一个“整体”,并对此评头论足、随意评判。这一做法,给人的感觉好像这些话语实践是在真空中发生的一样。为此,我们一定要充分注意到新批评家之理论主张及其批评实践的历史文化语境。
4.区分个别新批评家与“整体”新批评家
不以偏概全,把某一位新批评家的理论思想或文本分析方法等同于大部分甚至整个新批评流派的理论与实践方法。
国内新批评研究专家赵毅衡先生在其著名的《重访新批评》中指出:“我们欲对新批评派有个全面理解,就必须从新批评派对文学的基本特征和作品结构的理论出发,由此才能顺利地评价他的方法论。”
“对新批评派有个全面理解”,此话说着容易,也很有道理,但在实际的操作中,我们难免会出现以偏概全的弊端,即以个别新批评家的观点当作整个“新批评派”的观点。比如赵毅衡在该书第一部分“新批评派关于文学基本性质的理论”中,或以瑞恰兹的观点作为新批评派“认识论”诗辩的代表,或以兰色姆、瑞恰兹、维姆萨特、艾略特和韦勒克等在不同语境下的理论表述作为新批评派关于“本体论”的宣言,等等。这样的研究方法(即以个别新批评家的观点当作整个新批评派的观点),很容易把“新批评派”本质化甚至单质化。因此,我们在“新批评”研究中,一定要谨防那种以偏概全的方法,即有意或无意地把某一位新批评家的理论思想或文本分析方法当作大部分甚至整个新批评流派的理论思想或分析方法。
5.区分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注意二者之间的联系与差异
国内很多论者在研究“新批评”时,习惯于以“新批评”或“英美新批评”笼统称之,具体论述过程中往往把它想象为一个“整体”,对其“重要理论”“理论概述”“基本特征”“批评特色”等做一些概要性的描述,很少区分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即便在“发展过程”中对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分别进行介绍,也存在用线性发展史的逻辑,进行“本质主义”的概括。
在这一方面,国外学者的研究就很谨慎,比如戴维罗比、伊格尔顿和塞尔登等,在论述“新批评”时,没有笼统地指称,而是将英国“新批评”和美国“新批评”分而述之,既注意到它们之间的相似处,又对二者做了仔细区分,从而显示出极大的严谨性和科学性。在《现代西方文学理论流派》一书中,D.罗比首先对“新批评”做了如下概要描述:“‘新批评派’这一术语通常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前I.A.瑞查兹和T.S.艾略特在英国所创始的文学理论和批评,后来在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则由J.C.兰萨姆、W.K.维姆萨特、C.布鲁克斯及 A.泰特等人继续发展。”
6.区分作为“流派”和作为“方法”的“新批评”的不同
我国著名比较文学研究专家杨周翰先生从发生学角度,专门区分了作为“方法”的“新批评”和“流派”的“新批评”的差异:“新批评”作为一种方法,产生于20世纪末的英国;“新批评”作为一个批评流派,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
当下国内很多教科书中,表面上虽然做了这一区分,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许多教科书在一味强调“新批评”的理论特色的同时,有意无意放大“新批评派”的所谓“不足”和“局限性”,未能看到作为一种文学批评方法的“新批评”对于各种各样后起的文学批评流派的影响。比如,下面这一段文字就很有代表性:“尽管新批评派的理论和方法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新批评派也因此而风靡一时,然而,由于它本身一味强调文学的内部因素,而对文学外部因素完全弃之不顾,割裂了文学与作者、与社会历史、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从而具有明显的狭隘性。作为一个形式主义的批评流派,它不断地受到各方面的批评,从20世纪50年代起,它终于盛极而衰,随着结构主义、现象学等批评流派的崛起而日趋衰落。”
今后的“新批评”研究,有必要借鉴国外学者的方法,把产生于不同文化形态、不同文学传统下的理论及批评,放在具体的文化语境下理解,避免在“去语境化”的层面上,对原本丰富复杂的研究对象做同质化、单质化理解。
二 布鲁克斯、沃伦在“新批评”中的地位
“新批评”的复杂性(仅仅从其成员构成的角度)已如上述。
“新批评”的复杂性要求我们,在研究“新批评”时一定要做到“五个区分”:区分“新批评”的理论家与实践家,区分新批评家的理论表述及其批评实践,区分新批评家不同时期的理论主张及其批评实践,区分个别新批评家与“整体”新批评家,区分英国“新批评”与美国“新批评”。事实上,只有做到这“五个区分”,我们才可能把握丰富的、立体的“新批评”,而不至于人云亦云,做出不切合“新批评”实际的本质主义、单质化、标签化的认定。
众多“新批评”成员中,布鲁克斯和沃伦无疑是其中的两员大将,在“新批评”阵营中均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和贡献。他们二人不仅在批评理论方面有其独到建树
(一)罗伯特·潘·沃伦
罗伯特·潘·沃伦(Robert Penn Warren,1905—1989),是20世纪美国文坛上不可多得的全能作家,在诗歌、小说、戏剧、散文和文艺理论等方面成绩斐然。他既是诗人、作家,又是著名文学批评家、大学教授。沃伦的诗集《诺言:诗,1954—1956》(Promises: Poems,1954—1956),曾为他赢得锡德尼·希尔曼奖、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纪念奖、国家图书奖以及普利策奖等。1972—1988年,沃伦担任美国诗人学会负责人。1985年,他被授予“第一位美国桂冠诗人”的光荣称号。沃伦同时还以小说家而知名,他的《国王的人马》(All the King's Men,1946)为他赢得巨大声誉,并获得1947年的普利策小说奖。在文学理论研究和文学批评方面,沃伦著有《纯诗与非纯诗》,写有《威廉·福克纳》一文。据说,罗伯特·潘·沃伦与《流放者归来》的作者马尔科姆·考利一起,还为确立福克纳崇高的文学地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罗伯特·潘·沃伦三次获得普利策奖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罗伯特·潘·沃伦与“重农派”(Agrarians)的关联。重农派,是由美国现代南方作家组成的一个松散的文化团体,又称“逃亡者派”(The Fugitives)。1915年,一些与田纳西州纳什维尔镇范德比尔特大学有关的文化人常常聚会讨论文学及哲学问题。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聚会曾一度中断,1919年重新恢复。范德比尔特大学教师、诗人约翰·克娄·兰色姆成为这一活动的实际领导者,他的周围聚集了一批有才华的年轻人,除罗伯特·潘·沃伦外,还有诗人艾伦·塔特、唐纳德·戴维森以及小说家安德鲁·纳尔逊·莱特尔、诗人莫里尔·莫尔等。1922—1925年,他们出版了有影响的小型文艺杂志《逃亡者》,“逃亡者派”一词即由此而来。他们提倡南方的乡土传统和古典美学思想,并以此作为他们诗歌的基础和发展目标。“逃亡者”呼吁回归土地和南方的传统。1921年进入范德比尔特大学的罗伯特·潘·沃伦,在《逃亡者》首次发表作品,并成为该派最年轻的一员。1925—1927年,沃伦成为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特别研究生,取得了硕士学位,然后作为一名罗兹研究者前往牛津大学学习。1930年,沃伦回到美国,先后在范德比尔特大学、路易斯安那大学、明尼苏达大学以及耶鲁大学任教。罗伯特·潘·沃伦的南方背景因在康涅狄格和佛蒙特度过后半生而得以改变,年轻时的保守主义最终让位于更为自由的美学和社会学观点。
毫无疑问,罗伯特·潘·沃伦在“新批评”中具有无可取代的地位。
国内有关罗伯特·潘·沃伦的出版物有:
(1)诗歌创作:《沃伦诗选》(周伟驰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这是目前国内唯一的沃伦诗集;长诗两首,包括《深夜读书,水银柱不断下降》和《红尾鹰与少年时代的火堆》(李文俊译,《世界文学》1993年第3期)。
(2)小说创作:沃伦的长篇小说《国王的人马》(陶洁译),在国内有两个版本,分别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和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2006年出版;沃伦的短篇小说《春寒》(郑启吟译),收入《小说鉴赏》(该书中译本有中国青年出版社1986年版,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年、2008年、2012年等多个版本)。
(3)批评理论:《纯诗与非纯诗》,载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4)批评实践:《克丽奥帕特拉的悲悼》与《邪恶的发现:〈杀人者〉分析》(与克林斯·布鲁克斯合著),载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对于艾略特《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和《荒原》的细读、细注(选自《理解诗歌》,与克林斯·布鲁克斯合著),载《英国现代诗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威廉·福克纳》,载《福克纳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
(二)克林斯·布鲁克斯
克林斯·布鲁克斯(1906—1994),20世纪美国深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家、“新批评派”的重要成员之一。布鲁克斯曾对海明威、福克纳、叶芝、艾略特等现代作家、诗人有深入研究。布鲁克斯与罗伯特·潘·沃伦合著的《理解诗歌》(1939)和《小说鉴赏》(1943)成为“新批评”最重要的实践文本;布鲁克斯与维姆萨特合著的《文学批评简史》,是以“新批评”方法写成的批评史著作,也具有深远影响。布鲁克斯还独著有《现代诗歌传统》《隐藏的上帝》和《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等。《精致的瓮:诗歌结构研究》是布鲁克斯最为知名的文学理论著作,也是美国“新批评”理论及实践的经典之作。在该书中,布鲁克斯精心选择了邓恩的《成圣》、格雷的《墓畔哀歌》、华兹华斯的《不朽颂》、济慈的《希腊古瓮颂》、叶芝的《在学童中间》等10首诗,以专章的篇幅用悖论、反讽、含混、意象等理论加以详细剖析,从而得出了影响甚广的结论:分析一首诗应该以“结构”为本体,而不是以“内容”或“题材”为本体,这样就十分鲜明地强调了文学批评中文本的独特性和重要性。布鲁克斯在这里精彩展示的文本细读与分析法,代表了20世纪文学研究的一种强有力的趋势。1947—1975年布鲁克斯在耶鲁大学任教。1985年获“杰弗逊讲师”称号,这是美国联邦政府授予人文研究领域杰出成就者的最高荣誉。
布鲁克斯一生做了大量工作来推动、实践“新批评”理论和观点,后来在“新批评”式微时又不遗余力地为之辩护。关于布鲁克斯在“新批评”中的地位,中外学者都给予了很高评价,美国学者、著名的比较文学研究专家韦勒克给予布鲁克斯非常高的评价:人们通常将他与一种“细读”方法等同起来,“布鲁克斯还是一位批评史家,一位批评家的批评家。他在批评方面的意见构成了他尚未得到应有重视的全部著作的一大部分”
作为布鲁克斯的黄金搭档,罗伯特·潘·沃伦不仅在文学创作方面取得了很高成就,他与布鲁克斯合作研究并发展起来的、对于诗歌和小说文本的“细读式”批评,至今仍然在国内外文学研究、文学教育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韦勒克称赞沃伦的《纯诗与非纯诗》“是一篇透彻有力甚至可谓出色的文字,把陈述主题与细读方法结合起来,洞见到了诗歌的本质既非感情的倾泻又非意识形态的吁求”
正是由于他们在批评实践方面的不懈努力和实际成就,才使他们在“新批评”中具有特殊的地位,也使他们在当代西方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发展史上举足轻重。
三 国内外布鲁克斯、沃伦研究述评
梳理一下国内外学界对于布鲁克斯、沃伦的研究现状,是非常必要的。
国外学者对布鲁克斯、沃伦的研究中,伊格尔顿、塞尔登等人的观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首先,英国文学理论家伊格尔顿对包括布鲁克斯、沃伦在内的新批评家多有指责,在其《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一书中认为,“新批评家……几乎只关心诗……小说在这里可能被当成了任何东西,但却就是没有被当成小说”
塞尔登等人虽肯定了“新批评”在批评实践上的贡献,但其在《当代文学理论导读》一书中也认为,“‘新批评’也主要把诗歌作为其理论关注的焦点。这可以说是某些特别的理论与某些特别的文学类型关联最密切的一个例子”,“新批评集中探讨的主要是诗歌”
总而言之,伊格尔顿、塞尔登等均未注意到布鲁克斯、沃伦在“新批评”中的特殊贡献和重要的地位,伊格尔顿的《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一书甚至未提及罗伯特·潘·沃伦的名字。
事实上,“新批评”不仅仅只“关心诗”,更不是把分析诗歌的方法简单套用在小说分析过程中。只要我们仔细读一读布鲁克斯、沃伦合著的《小说鉴赏》一书,而不是人云亦云,所谓“新批评”“几乎只关心诗”的说法,就会不攻自破。而且在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的影响下,20世纪40年代末,马克·肖莱尔——这位“地道的新批评家”,“就试图用新批评的观念来处理虚构的散文作品”
伊格尔顿、塞尔登等关于“新批评”“几乎只关心诗”“集中探讨的主要是诗歌”及其“拒绝接受历史分析”的观点,虽然不能说毫无道理
国内的“新批评”研究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根据姜飞的研究,可大致归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零星译介、20世纪60年代大批判、70年代末以来备受关注三个阶段。国内“新批评”研究的“辉煌期”集中于20世纪80年代,赵毅衡编选的《“新批评”文集》,侧重于“新批评”理论与方法论、诗歌语言研究方面的译介,关于“新批评”的小说批评实践,仅选取了布鲁克斯、沃伦合著的《邪恶的发现:〈杀人者〉分析》(该题目为编译者所加)。此一取向深刻影响了国内学界对“新批评”的基本认识和研究导向。检视文献可知,国内“新批评”研究,对其理论有着浓厚兴趣,或发掘其哲学基础,或关注其“文学性”,或侧重其理论本身和各种外缘之联系等;“新批评”驳杂的批评方法几乎被中国学者精简为张力与反讽;中国学者使用“新批评”,也多在诗歌批评和鉴赏中。除专门研究外,近年出版的各类教科书颇值一提。编著者习惯于给“新批评”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并长期因袭了国外学界对“新批评”的某些认定
检索近年来布鲁克斯、沃伦研究文献发现:国内学界对布鲁克斯的研究,多集中在布鲁克斯的诗学观或诗学理论方面,“布鲁克斯反讽批评”“布鲁克斯反讽诗学”“布鲁克斯诗学观”或“布鲁克斯诗学理论”成为论者们关注的主要话题;绝大多数论者只研究其批评理论和诗歌批评实践,引用者仅止于布鲁克斯的《形式主义批评家》《反讽——一种结构原则》《悖论语言》等,少有涉及其小说批评实践文本并进行深入系统研究的成果问世。罗伯特·潘·沃伦的文论思想及批评实践,无疑是“新批评”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目前国内学界对沃伦文论思想及批评实践的研究,尚未展开,现有研究全部是对诗人和小说家沃伦的研究
就现有的学位论文看,赵桂香、陈治宇的硕士学位论文《有机整体小说观指导下的文本分析——读布鲁克斯与沃伦的〈小说鉴赏〉》
除以上专论《小说鉴赏》的研究文献以外,还有一些研究文献,也论及《小说鉴赏》。比如,程锡麟、王晓路在其《当代美国小说理论》中说:“在新批评兴盛时期,出现了C.布鲁克斯和R.P.沃伦合编的《理解小说》(1943)、F.R.利维斯的《伟大的传统》(1948)、卡洛琳·戈登和艾伦·泰特合编的文集《小说之家》(1950),以及多萝西·凡·根特的《英语小说:形式与功能》等著作。总的来看,这些著作大多注重文本的内在因素,而忽视文本与外界的联系。”
上述相关文献的最大不足在于:主要是平面化事实罗列,少有深入分析;重在批评理论的梳理,疏于问题提出、实践研究及理论提升;笼统性有余,语境化和具体性不足。最关键的问题是,很多研究者之于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的分析,贴得不是很紧,不少结论有浮泛之感(如“大多注重文本的内在因素,而忽视文本与外界的联系”云云,即属此例)。
由此可见,“新批评”诞生以来,国内外学界对布鲁克斯、沃伦的批评理论和诗歌批评等进行了一定的研究和实践,但对其小说批评实践及其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之关系尚未给予关注并且多有误解。
以上仅仅指出了国内外学界未曾更多、更自觉地研究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批评实践,也未曾自觉地将其运用于中国当代小说批评实践和大学文学教育这一整体事实。但国内新时期以来运用布鲁克斯、沃伦批评理论于小说批评中的实践者亦不乏人。实践“新批评”成就最大的学者,当为乐黛云、王富仁、孙绍振、王毅。乐黛云对《红楼梦》的分析、王富仁的论文《〈狂人日记〉细读》、孙绍振对多种文体进行文本分析的大量尝试、王毅对“新批评”方法的融会贯通等,以纯熟的“新批评”手法“细审幽暗、见微知著,妙解纷披”
从研究现状上来看,国内外学界对布鲁克斯与沃伦的研究可概述为理论自足和实践不足:更多关注其诗歌批评理论;极少涉及布鲁克斯和沃伦的小说批评实践;对其批评实践和批评理论之关系尚无专门研究;对其小说批评实践的操作程序以及如何将其转换为适合中国当代小说的批评实践、成为中国大学文学教育的有效资源,更是无人问津。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此前的研究存在“理论自足”的倾向,但这种理论研究本身值得肯定,因其为下一步以贯彻可操作性、应用性的批评实践和创造性转换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准备。
因此,国内的“新批评”研究尤其是对布鲁克斯和沃伦的研究,就总体趋势而言,观念更新的基础性工作在一定范围内已经基本完成
四 问题的提出与本书的思路及方法
“新批评”理论的一个突出特点在于,“它的大部分理论都包含在其较为具体的实践性文章中(如上面讨论到的布鲁克斯的情形),而不是以理论文章的面目出现的”
因此,可以肯定地说,《理解小说》(中译本译为《小说鉴赏》)即便没有他们的《理解诗歌》那么有名气,那么有影响,但也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和深入的研究,而不是无视其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本书以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鉴赏》为研究对象。目的有三:第一,回应伊格尔顿、塞尔登等人对“新批评”“几乎只关心诗”、用读诗的方法读小说的指责;第二,梳理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的特点、步骤及程序;第三,借《小说鉴赏》来探讨“新批评”理论的存在方式。
鉴于国内学界对于《小说鉴赏》的研究现状,本书的研究目标、研究内容、研究重点及难点、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设定如下。
(一)研究目标
旨在解决“新批评”实践家研究中一系列重要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即研究布鲁克斯、沃伦对于小说批评的独特贡献,从而改变人们对“新批评”理论和方法的一些错误认识;探讨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理论和批评实践的互动关系及操作要领。更为重要的是,在总结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结合中国文学实际,使其化入中国当代文学理论和批评实践,并成为中国大学文学教育新秩序的有机组成部分。
具体而言,本书的具体目标可以表述为四个方面的内容。
首先,考察布鲁克斯、沃伦二人在批评理论方面的建树,重点分辨其诗歌批评理论和小说批评理论之区别及其会通之处(不可把“会通”理解为“相等”),以纠正那种“新批评理论家直接将其对于诗歌的分析技巧扩展到小说、戏剧中”“新批评只适宜于除了简短的抒情诗,对相对说来较为复杂的戏剧类和叙事类作品,它一向力不从心,甚至一筹莫展”
其次,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考察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批评实践,重点考察其短篇小说批评的基本步骤(或程序)。
再次,考察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理论和小说批评实践互相发明的关系。在研究其批评理论转变成批评实践的基础上,重点考察其批评实践的操作程序;在研究其小说批评实践的同时,重点考察其理论生产的基本模式。
最后,更为重要的是,研究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实践的目的,不是为研究而研究,而是为探索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可操作性提供参照,为大学文学教育课程建设融入新的生机,以补救过于注重社会历史批评的小说研究范式和从理论到理论的文学教育弊端。为此,本书的最终目标是提出并论证“问题式”文本批评的构想。
通过上述研究和长期努力,使得国内的布鲁克斯、沃伦研究真正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实践服务,真正推动大学文学教育的可操作性建设。
(二)研究内容
本书基本内容设计如下:
(1)国内外“新批评”研究概述及其存在的问题。在指出近百年的“新批评”研究理论自足和实践不足这一基本事实的同时,具体分析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
(2)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理论要点研究。主要以《小说鉴赏》为研究对象,考察二人关于小说情节、人物性格、小说主题等方面的理论建树,重点研究其在英美小说传统、小说理论发展史上的地位、贡献及局限性。
(3)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实践研究。主要以《小说鉴赏》为研究对象,考察二人对于小说情节、人物性格、小说主题诸方面的批评范例,重点研究其具体的可操作性方法、步骤及程序;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重点考察其理论转变成方法的路径。
(4)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关系研究。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批评实践,不是一个简单套用批评理论的过程。其小说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在《小说鉴赏》中,是一个互相发明的关系:在研究其批评理论转变成批评实践的基础上,重点考察其批评实践的操作程序(细读—艺术特性之描述—问题的提出—深入的分析);在研究其小说批评实践的同时,重点考察其理论生产的基本模式。
(三)研究重点及难点
第一,布鲁克斯和沃伦批评理论与其小说批评实践之间的关系问题。过去,作为理论家的布鲁克斯和作为诗人、小说家的沃伦,受到学界广泛而持久的关注。比较而言,人们少有将二人作为“新批评”实践家来研究,尤其是极少研究他们在小说批评实践方面的贡献并多有误解。误解的根源是,人们在对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关系的理解方面,存在简单化倾向。要理解布鲁克斯和沃伦的双重身份甚至多重身份,必须弄清他们批评理论与批评实践之间互相发明的关系。这是本书的重中之重。
第二,中国学术研究的本土立场问题值得深入探讨。产生于西方语境下的“新批评”理论及其小说批评实践,何以在解释中国当代文学现象的过程中确保其有效性。如果说布鲁克斯、沃伦的批评理论到批评实践,必须有一种方法上的转换的话,那么,我们在将其批评理论及方法运用于中国文学研究时,如何在进行方法转换的同时,充分注意到这种文化上的转换。这是本书的又一个重点。
第三,进一步说,在寻求文学批评可操作性的同时,何以确保文学批评不至于将批评对象简单当作验证其理论有效性的材料,又何以确保文学批评活动在进行深入的文本分析的同时不损害文本自身的艺术完整性。布鲁克斯和沃伦的批评实践,在此一方面给予我们哪些启发。这也是本研究的一个重点。
第四,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批评实践,涉及几十部风格多样、内容各异、艺术成就参差不齐的短篇小说,其分析步骤、所提问题、理论预设也各不相同。本书将在这些不同的批评文本中,试图尝试着抽象出某种分析模式,抽象出一种可值得借鉴的操作程序。这会成为本书之难点所在。
(四)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
本书的思路可表述为:
本书的研究对象为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中的小说批评理论、批评实践,以及二者之间的关系。
我们在研究过程中,把这个核心问题进行拆分,一分为四:一是对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中的小说批评理论的研究,对应的是该书的批评理论部分即每一章的“概述”部分;二是对其批评实践的研究,对应的是该书每一章对于选文的“讨论”部分;三是对二者之间相互发明的关系的研究,即研究该书“概述”与“讨论”部分之间的关系;四是对布鲁克斯、沃伦小说批评实践的理论总结,我们称为“问题式”的文本批评,对应部分为该书“问题”部分
在具体研究过程中,我们拟将布鲁克斯、沃伦的相关理论和批评实践,置于具体的历史语境下去考察。我们知道以下事实:第一,美国小说家欧·亨利(1862.9.11—1910.6.5)与法国的莫泊桑、俄罗斯的契诃夫在小说发展史上有“三大短篇小说大师”之称。第二,亨利·詹姆斯(1843.4.15—1916.2.28)既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又长于对小说艺术进行理论思考,他的《小说的艺术》(1884)一书,因其“对小说形式的强调以及对小说形式进行全方位的美学构想”
另外,本书还有一部分即影响研究或者意义研究,也就是说把布鲁克斯、沃伦《小说鉴赏》置于中国当下的文学教育大背景下去思考,尤其是放在中国文学教育中关于小说批评理论与小说批评实践存在的问题语境之中,看“他山之石”对于我们当下的文学教育有哪些值得借鉴之处。
总而言之,在研究布鲁克斯、沃伦的《小说鉴赏》时,一定要把它放在英美文化小说传统、理论传统的语境中,放在中国当下的问题语境中予以思考。
为适应于上述研究思路,本书拟采用下述研究方法:
第一,文本细读法。“新批评”实践家的文本批评是建立在细读基础上的,对“新批评”的细读批评尤其需要细读法。在当下盛行新方法和新理论而忽视文本细读的学术背景下,细读文本(无论是文学文本还是理论文本)对学术研究显得尤为重要。研究“新批评”,首先要做的是,把“新批评”理论文本和批评文本以外的所有“共识”悬置起来,以免产生先入之“见”,将我们的注意力集中于对“新批评”有关文本的细读与分析之上。
第二,比较(诗学)研究法。既以多元的世界文化为背景,在诗艺层面上开展中国小说评点派与“新批评”的比较研究,由文化背景比较进展到“范畴”比较,寻找共通的小说批评规律以及二者相互发明之处,又要对“新批评”的批评理论和批评实践及其诗歌批评和小说批评进行比较研究,寻求其方法论之于中国当代小说批评实践的启示。比较研究布鲁克斯、沃伦批评理论及实践,在英美小说批评理论历史
第三,实证研究与微观研究法。以重原典材料和科学实证的研究为基础,重点考察“新批评”实践家理论文本和实践文本,致力于揭示其批评理论的创造性转换,探讨“新批评”实干家们小说批评中可操作性的方法和路径。很显然,本书固然要从具体的文化历史语境出发去考察《小说鉴赏》,但更重要、更基本的是,对《小说鉴赏》进行微观分析,具体表现为对核心问题的拆分,我们将一分为四,已如上述,此不赘述。
第四,有机整体论的思想方法。在文学批评、文学研究中,有机整体论的思想,现已成为全球学术界所认同的一种思想方法,并为许多学界名流遵循。“新批评”及布鲁克斯、沃伦自然在他们的一系列著作中,在其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活动中坚决贯彻这一思想。著名的巴赫金也特别强调这种思想方法的重要性和当代价值。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复调小说理论》中,很好地阐发了这一思想方法的重要性:“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献中,具体说是在提出过他的诗学问题的著述里……论及他的评论著作和文学史著作,大多数至今仍然忽视他的艺术形式的独特性,却到他的内容里去寻找这种特点。这内容便是主题、思想观点、某些人物形象,而形象又是从小说中截取出来,只根据它蕴含的生活内容来进行评价。要知道,这样一来,内容本身不可避免地也要变得很贫乏,因为内容丧失了最重要的东西——陀思妥耶夫斯基观察所得的新发现。不理解新的观察形式,也就无法正确理解借助这一形式在生活中所初次看到和发现的东西。如果能正确地理解艺术形式,那它不该是为已经找到的现成内容做包装,而是应能帮助人们首次发现和看到特定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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