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但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呢?生命是未死之前的活动状态。但形形色色的宗教却在思考死后之“生命”。基督教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将汇入永恒的生命之河。佛教思考的是“无生生”3563356。而近代生物学确立细胞生物定义前,人们大多以为矿物也有不完全之生命,例如水晶之类的结晶同样会成长。诸如此类的生命观因时代、地域的不同有着很大的差异。进而言之,人类与自然、人类与其他生物乃至人类自身之间的关系,皆可在生命观的意义上深入探究。
当今的地球环境危机明确告诉我们,人类不可能独自存续在这个世界上。为此,产生于欧洲近代的、普遍化的人类中心主义发生了根本性动摇。
某观点认为,人类是为了自身的世代延续才需要其他生物的生存。这显然也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不过产生于近代欧洲的人类中心主义具有如下两个特征。首先它意味着,基督教上帝君临的世界转换至人类成为主人的世界,这也意味着受之于上帝的人类理性由上帝的束缚中逐步获得了解放。其次,成为主人的人类不断提高生产力,将世界看作自身提高生活质量的资源。两个倾向带来的结果,是人类不断地破坏作为自身生存基础的环境。
在东亚,日本依靠科学技术率先实现了近代文明。我们知道,东亚的儒学乃将人类看作改天换地的存在。但这种观念并未将人类看作天地间的主人。与基督教如出一辙的一点则是同样将人类放置于大大高于其他生物的位置上。儒学主张“天理”说——“理”存在于自然本身。日本人正是以儒学为背景接受了西欧的近代思想并成为物质文明的俘虏。日本曾一度跃为名列前茅的环境污染国。作为现实明证的是1900年前后,枥木县足尾铜山流出的矿毒污染了渡良濑川下游至河口流域一带。20世纪50年代,工厂废液污染了熊本水俣湾,频发怪疫。之后新潟县的阿贺野川同样发生了有机水银中毒事件。
那么,日本人为何率先触及了这般威胁人类和生物生存的环境破坏呢,一般性的回答正是日本人过分依存了科学技术的力量。尤具象征性的言说包含于水俣病的教训之中。让我们来关注一下足尾铜山的矿毒污染。毋庸置疑,为了迅速发展为近代文明的先进国家,振兴矿业乃必由之路,作为国策,日本采纳了一味依赖于科学技术的生产力主义。而这里的矿毒污染,其污染源并不在水俣那样的化学工业。足尾和水俣所共通的,说到底是一种对于自然净化力的过度信赖。就是说,日本人对于近代科学文明的过度的憧憬,正是起因于对于自然力的依存。
何人最先挑明了此等关系不得而知。反正当今的日本人具有了一种普遍性认识——过度依存于自然力是错误的,自然是脆弱的、易于毁坏的。现如今,“善待地球”的说法已是环境产业的广告用语。从国际范围上看,日本亦是此类词语最为常见的国家,可谓耳濡目染。
然而,所谓“善待地球”等于“善待环境”只是环境破坏的相应对策罢了。即便对症下药地整治威胁人类自我生存的病患,也无法称之为根本性治疗。在我看来,根本性治疗必须改变西洋、东洋的人类中心主义。后人类中心主义或后人道主义乃是当今的思想课题。
实际上,东西方传统思想的后人道主义之争已见端倪。美国基督教会开始出现一种新的说法,主张自然创造了上帝而必须善待自然。在日本,佛教和神道皆强调自己与统治自然的思想无缘——因其思想基础原本即是尊重自然。
然而,当今的我们心知肚明,无论基督教、佛教、神道还是儒学,皆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人类与其他生物一起趋于自身的毁灭。此即近现代文明历史的进展。我们知道,马克思主义试图从根本上颠覆作为近代文明推动力的资本主义或完全依赖于市场原理的自由竞争式的社会结构。但马克思主义同样选择了生产力主义的道路。为了阻止人类中心主义和生产力主义继续施暴,有必要对形形色色的宗教、思想乃至人类的近代历史进行自我反省。
对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的研究者而言,当务之急是确立一个特殊的立场——在自然科学不断发展的关联中反省并检验诸般宗教、思想的近现代样态。唯一的目的即构建新的生命中心主义,探究人类与其他生物共生的未来。当然,为此不可避免地必须反省20世纪的生命中心主义。就是说,有必要对生命观进行全面的反省和检验。此外,生命观也是一种有效的观点或视角,可一统性地观察或探究诸宗教、思想、科学或与之相关的自然观与人类观。
本书基于前述立场,由生命观的角度重新考察、评价了日本文化史,着重述及20世纪前半叶曾为一大潮流的日本生命主义。此外,笔者曾以专业学术书的形式撰写、出版了《多重危机下的生命观探究》(2007年)。本书乃面向一般读者的读物——前著之选萃。
日本文化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诸多,笔者亦受益匪浅。期待本译著能为中国读者提供参考。
著者 识
201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