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月，詹姆斯·乔伊斯在苏黎士与世长辞了，同时他也给后人留下了一部延绵不绝的文学家的传奇。

现在，人们对他漂泊、贫困、痛苦的一生已不再陌生。然而他那些很少有人读过的作品却蒙受着晦涩诲淫的恶名。其实，乔伊斯不过是把那些一直靠口头流传的东西变成了文学语言。而那些据认为不宜于阅读的行为和思想，正是他小说不可分割的部分。乔伊斯的作品还不仅是晦涩，简直可谓令人无解其意。然而，他创作上的坦率是为其文学理想服务的，这种坚定的文学理想的渊源是亚里士多德和阿奎那的哲学。他的作品绝不是写给青少年看的廉价淫秽读物.尽管他描写的是那些普通都柏林人的日常生活，但是他的写作技法却巧夺天工。

在这位被认为是民间传奇色情作家的背后，潜藏着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复杂的内心世界。

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可以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乔伊斯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以其平常之处见突兀的艺术实践，再一次永久地改变了我们对都柏林的看法。许多6月16日“布卢姆日”5117207那天在都柏林的游客，仍乐于徜徉在酒吧和街头巷尾，寻找都柏林不复存在的旧貌。经过两代人的风风雨雨，这座都市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今在证券交易所附近建了一个以布卢姆命名的豪华都市旅馆。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塑造的主人公，那位生活困苦的广告兜揽员，如果看到今天吃一顿午餐要花7镑钱的话，一定会惊得瞠目结舌，当时这样一餐饭只需七个便士。在贫困中过了大半生的乔伊斯对此也会感到吃惊的。而那个曾遗弃了活着的乔伊斯的都柏林，今天却始料未及地发现，死后的乔伊斯所获得的盛誉使她得到了可观的实惠。

在社会发展的强劲冲击下，乔伊斯时代的都柏林几乎消逝殆尽了。但是，他所描绘的，尤其是在《尤利西斯》中所展现的都市风情画，仍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并以其独特的方式左右着人们的想象。他笔下那些别具特色的人物，至今仍漫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他在艺术创作中所依据的道德准绳，至今仍是有效的。

对于乔伊斯来说，都柏林以及都柏林人永远是充满魅力的.爱尔兰作家、法官肯尼思·雷丁在回忆他30年代与画家帕特里克·图伊一道拜访乔伊斯时说，这个客寓异乡的人仍能够“叫得出从厄曼大街到彼拉大街的所有店名，他可以如数家珍地先说出街道这边的店铺，然后说另一边。如果我和图伊说漏了一个，他都能立刻指出来。当我们提到某个店铺现任老板时，他还能说出这家店铺前任老板的名字。”还有一次，乔伊斯在对他的老校友、律师、建筑史学家C·P·柯兰谈到他何必非得回都柏林时说，他从未离开过都柏林，并且对那里的一砖一瓦都记忆犹新。“乔伊斯是一部百科全书，”柯兰回忆说，“而且可以断言，他是《汤姆氏都柏林指南录》5117208会发声的最后40卷。”

的确，詹姆斯·乔伊斯有着丰富多采的阅历。然而，本书所写的绝不是作为一个歌唱家、一个业余演员、一个语言教师、一个酒徒、一个花呢和烟火推销员、一个冷漠的社会主义者、一个银行职员、一个憎恶狗的人、一个影院老板、一个歌剧爱好者、或者一个新闻记者的乔伊斯。这本书所要写的仅限于——作家乔伊斯。

为写作而奋斗，接着再为发表自己的作品而奔波，这几乎是所有作家艺术生涯的主要组成部分。然而对乔伊斯来说，他的生活方式、经历、业余爱好以及他创作的那类书，都给他带来了远不同一般作家所遇到的重重困难。但是，他凭着英雄豪杰般的气质，鲜为人见的刚毅以及许多热心人的资助，面对这些困难的挑战。

乔伊斯死后，他的作品以及他所走过的创作道路，始终是学术界，特别是美国学术界潜心研究的课题。“乔伊斯产业”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例。但是在爱尔兰，研究乔伊斯的工作却是不尽令人满意的。尽管出版过几部重要的传记，但堪称权威的传记却要属美国学者理查德·埃尔曼5117209那部长达842页的巨著。然而，这些书都不能替代乔伊斯本人创作的书。我这本挂一漏万的小册子当然更谈不上了。

乔伊斯的作品之光穿透了抵毁和缺乏理解所布下的重重迷雾，慢慢照临到较为广泛的读者身上。但他作品的晦涩足以使读者被它的诲淫所吊起的胃口也变得索然，最终它们成了一些大学及研究机构的研究课题。60年代，美国和英国发行了《尤利西斯》的平装本，《尤利西斯》的电影剧本也随之问世了，这时，乔伊斯的作品才真正为广大读者所熟悉。即便如此，乔伊斯绝称不上是一个“通俗作家”，只要了解了他的生活经历，自然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相当数量的作家，他们创作的作品与他们本人的生活经历可以没有任何关联。但乔伊斯与这类作家截然不同，他作品中的都市生活、宗教信仰、性、家庭、反抗、背叛等主题，与他个人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为了透彻地理解乔伊斯的作品，了解一下作为歌手或影院老板的乔伊斯的某些生活经历颇有必要，然而只是由于他的作品才使人们对他的生活经历发生了浓厚兴趣.

乔伊斯其人不同凡响。

在青年时代，即使是在灾祸迭起的逆境中，他从不失翩翩风度.由于贫困所迫，他在学生时代只能穿着廉价的网球鞋，尽管如此，他仍自鸣得意地手不离一根手杖.后来他手头宽绰了，穿戴是很讲究的。

他对自己以及他所产生的吸引力非常明了，他不同时期拍摄的生活照片可以说明这一点。1904年，乔伊斯的朋友C·P·柯兰在他父母家花园里一栋玻璃房前给这位时年22岁的年轻诗人拍了一张照片。乔伊斯在这幅照片里，双眸闪烁出一种嘲讽、高傲、自信的神态。后来有人问他当时正在想什么时，他回答说，正在想柯兰是否会借给他5个先令。

1939年，《时代周刊》为发表一篇评论《为芬尼根守灵》的文章，委托法国摄影家吉赛尔·弗罗因德拍摄一张乔伊斯的彩色人物像作为这本杂志的封面。弗罗因德女士为乔伊斯拍了一组照片，其中一幅被杂志选用了。在这些照片中，经历了艰辛坎坷的艺术、生活磨难的乔伊斯，显得是那么憔悴、多病、倦怠，与1904年那些照片形成鲜明对比。

痛苦的熬煎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约翰·蒙塔古曾评论说：“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那些无与伦比的惨痛经历，他的视神经做过手术，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形容苍老，憔悴，但是，即使是痛苦也淹没不了他不可抑制的信念。有时，他的整个面孔仿佛积郁着仇恨，两只瞳孔灼热刺人，图面上的这位艺术家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好斗的犹太教徒。”

蒙塔古的这番评论，是在看了画家路易斯·勒·布罗克依为乔伊斯画的一组肖像画后有感而发的。几年前，这些画曾在若干国家展出过。然而我想说：这些肖像绝然不是《尤利西斯》和《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中那位年轻学生，也不是创作这些作品的年迈作者，而是一个准神话人物，一种观念，一部文学家的传奇.绘画、传记、批评研究都只是它们原型升华后的结晶，而真正的乔伊斯，则是摆在书架上的那八本书。这些书的篇幅，它们的创作日期和地点，才真正揭示了乔伊斯的一生，那就是1882年的都柏林至1941年的苏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