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对外汉语教学界开展外国人学汉语的中介语的研究，现在已经接近第二个十年的尾声了。在这十年中，我们对中介语研究的基本路向逐渐地清晰了：在偏误分析继续受到较多关注的同时，对外国人获得汉语的过程的研究也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和重视。就偏误分析本身来说，研究的领域明显地得到了拓宽。我们认识到，中介语作为外语或第二语言学习的语言系统，也跟任何语言一样，包含着多种构成因素，不仅是语言的几大要素，同时也包含语用、语篇、语体风格以及社会文化等因素，也就是说，一般语言有的，中介语也都是有的。这样看来，学习一种语言，若不是把这诸多的构成因素都学到手，在任何一点上仍有欠缺的话，那么，学到的就是中介语。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外语学习者的外语，永远也达不到母语者的程度，打个比方说，如果母语者的语言是一个圆的话，中介语就像圆的内接正多边形，无论这个正多边形的边多到什么程度，它也不会跟圆重合，也跟圆有差距。我们高兴地看到，在中介语研究的第二个十年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中介语的语用、篇章的层面，这些方面的成果呈增多的趋势。吴丽君等著的《日本学生汉语习得偏误研究》一书，集中地反映了这种趋势。这本书中不但对语法偏误、词汇偏误进行了多角度多侧面的分析研究，而且用了一半的篇幅对篇章偏误和文化偏误进行了比较系统地分析研究，如在文化偏误中，就包括了语义、语用、跨文化交际等层面的分析研究。在一本书中对外国人学汉语的偏误现象能作涵盖如此广泛的调查与分析，实不多见。可以说，这本书在我国对外汉语教学界偏误分析领域中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是近二十年来这一领域取得的一项令人瞩目的成果。

近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对外汉语教学科学研究的问题，我的一些想法似乎从本书作者的研究过程中得到了印证。

一个问题是科学研究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好像是说时清楚做时模糊。但本书作者是清楚的，他们在前言中说：他们的研究是“在认知理论与中介语理论指导下”进行的，是“应用—理论—应用”，意为从实际应用出发，在理论指导下进行分析研究，最后达到应用于教学的目的。这段话看似平常，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我们读过这本书之后，就会发现作者们是很好地实践了他们的话的。在我看来，他们所说的，具有普遍意义，特别是对我们从事教学工作的人，我们的科学研究，既不能离开理论的指导，更不能脱离教学实践去搞那种空对空的研究。2002年5月，我去澳门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我宣读的论文跟这里说的问题有点关系，其中提到《外语教学与研究》（2001年第5期）上戴炜栋的一篇文章引用的Igram（1983）所制“语言教学改进模式”图示。就此，我说了这样一段话：

现在有一种倾向，以为搞理论就不能说教学，好像一沾教学的边，就“丢了份”，于是越搞越玄，满嘴洋名词，别人越不懂越表示自己高明。我以为这种心态是不正常的。我们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人，一定要坚持把理论和教学实践结合起来，“应用—理论—应用”这个原则提得好。这样的科学研究才有用，应该沿着这个路子走下去。

再有，就是像这种大的课题怎么搞。我想，吴丽君等老师也给我们提供了好的经验。一个是有重点。他们选取了日本一个国家的学生作为研究对象，既保证了相当的规模，又有相对的单一性，使他们能够准确地了解学汉语的日本学生的中介语现象，发现其发生偏误的规律。他们的研究成果，将成为外国人汉语中介语整体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换句话说，外国人汉语中介语的全貌，就是由这样一个一个的点的研究组成的。吴丽君等几位老师所做的工作是很扎实的、有成效的。他们的做法，很值得借鉴。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有一种“团队精神”。课题组的人有分工有协作，做了大量的系统的调查研究，先取得第一手材料，而后进行研究，不互设壁垒，不闭门造车。这也是他们能在完成繁重的教学任务的同时，还能在较短的时间内高质量地完成课题的最重要的保证。

由此我想到，整个中介语的研究也需要这种“团队精神”，应该大力提倡这种“团队精神”。这要从语料库的建设做起。过去，有的学校曾经有组织地大规模地搜集过“病句”语料，也建立了中介语语料库，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信息技术的发展，我们已经不满足于那种小规模、低效能的搜集方式，不满足于那种封闭式的语料库管理方式。今天，我们要求更大规模地，跨校、跨省市甚至跨国地搜集语料，建立起更高质量的语料库，这个语料库应该不断完善，不断更新，实行完全开放式的管理，实现高度的资料共享。只有这样，语料才能得到最充分的开发和利用，才能推动中介语的研究。关于这个问题，近几年包括本人在内有不少人呼吁。这里固然有经费、人力、组织等问题，但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克服思想的障碍。例如，有的人总以为自己搜集到的语料，给别人看到了，自己就会受到损失。这是一种误区。老实说，有了语料，不等于就把研究做好了。我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假如我得到了一块上好的石料，可这块石料在我手里可以说毫无价值，因为我不会雕刻；但同样是这块石料，拿到工艺美术大师的手里，就能雕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来。语料的道理也是这样。同样的语料，大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研究，取得不同的成果，互相并不矛盾，更不会给别人造成什么损失（当然，对不会研究的人，这些语料是毫无用处的）。因此，在语料的搜集上，不应该采取互相设置壁垒、互相保守的小家子气的做法，更不能采取少数人得而私之的态度。我相信，一旦一个广泛的、高质量的、开放的中介语语料库建立起来了，中介语的研究就会更上一层楼。

祝贺本书的出版，感谢各位作者通过他们辛勤的劳动，为对外国人汉语中介语的研究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阅读本书的喜悦，引发了我以上一些感想，写出来，权且作为序言吧。

鲁健骥

2002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