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杰同学在他的博士论文《关系资源与农民的非农化——浙东越村的实地研究》行将出版问世之际，请我作序。作为导师，我很高兴。因为非农化问题和“关系资源”问题，在当代中国，都是重大的社会现象，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关注。这篇论文是作者在长期深入实地调查的基础上，透过农民对“关系资源”的运用，来揭示他们非农化的内在过程与途径，并由此展开了对一系列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的探讨。他的研究不仅兼跨了这两个重要的前沿的研究领域，还通过创造性的理论构思，巧妙地把“关系资源”与农民的非农化挂起钩来，在这两个领域都作出了可喜的双重学术贡献，是一篇具有理论和实践价值的优秀的博士论文。

在以往的非农化研究中，人们总是用宏观的制度、结构因素，通过强调改革前广大农村的种种困境（如人地矛盾、集体化农业的危机等），来说明非农化的势在必行，进而提出一些相关的对策建议。这些研究都必不可少，对学术研究的深化，对实际问题的解决，也都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但对农民究竟是如何实现非农化的内在途径与过程这一基本问题，却缺乏应有的重视。至于扎实、深入的实地研究，那就更为罕见了。作者敏锐地指出，主要由农村工业化所引致的非农化现象，并不是政府有计划的制度安排的结果，因此，农民为了获得稀缺的非农机会，必然要借助他们生活世界里的传统文化资源。用作者的话来讲，这些“传统文化资源”，就是“关系”。作者由此入手，通过大量的个案材料，对农民实现非农化的途径与过程，作出了令人信服的描述、揭示与解释。这不仅填补了非农化研究中一项重要的空白，还深化了我们对农民非农化的认识，对这一领域的研究起到了推动作用。

中国社会的“关系”现象，是当前社会科学一个备受关注的前沿领域，尤其受到国际学术界的重视。透过“关系”，可以解释中国社会许多既无法用制度结构因素、也无法用抽象笼统的文化概念作出深入、透彻剖析的现象。例如，如果不理解“关系”，就无法了解中国人的信任结构，它与西方市场意义上的“契约”，有着微妙的关联，然而又有着重大的区别。对于“关系”，在作者搜集资料的阶段，国内外学者已作过很多理念上的探讨，但对它的实际运作过程，几乎是个空白。作者在掌握这一领域的重要文献的基础上，对这一领域的研究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反思，对“关系”、“关系资源”、“关系”的内在构成建构等重要理论概念与命题，进行了富有创意的论述。作者对“关系”内在构成三维性的论证，对“关系资源”运用策略与逻辑的理论归纳，尤为精彩，充满洞见。作者笔下的“关系”，已不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社会生活中发生着实际作用的“关系”。比起以往的研究，作者的分析与提炼，具有理论的说服力和对现实生活的透视力，因而具有创造性，使“关系”研究深入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为了这篇论文，作者在几年时间里，一方面克服种种困难，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实地调查；另一方面，在课题设计与研究过程中，又时刻关注调查的科学性，使研究的结果能经得起严格的科学逻辑的检验。正因为如此，他在研究设计中，详细地讨论了研究的方法与方法论问题，从认识论上的“可知”与“不可知”入手，逐次述及研究中的主位（Emic）与客位（Etic）、研究者的个人偏见等问题，最后一直讨论到对研究结果的叙述方式。在对这些问题的讨论中，作者一丝不苟、逻辑严谨，表明作者受过于严格系统的专业训练，有着相当扎实的社会学理论与方法论的修养，具有出色的独立研究能力。现在，社会学方法越来越广为人知，但许多人（包括一些学过社会学的）以为社会学方法就是一项项具体的调查技巧，其实大谬。没有理论的方法是靠不住的方法。没有方法论的修养和方法论的意识，不可能真正掌握实际的调查方法，也不可能真正做好一项研究。

从上面这些方面可以看出，陈俊杰同学的这篇博士论文，是一本具有较高学术水平的研究专著。它对我国社会学学科的建设和发展，将起到促进作用；对有关的实际部门，也会提供不少有益的参考与启示。本书行文流畅，深入浅出，我愿意向广大读者推荐。

最后，在当前严谨的学术著作出版极其困难的情形下，中国社会科学院重视学术事业，慷慨资助本书的出版，我作为作者的导师，对此深表敬意。同时，对为本书出版付出了心血的责任编辑，致以诚挚的感谢。

袁方

1998年3月20日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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