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守德

为了庆祝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建院一周年，加强学校同相关科研机构、涉外部门、高等院校兄弟院系的联系，我院于1997年7月在山东青岛举行了主题为 “面向21世纪的中国国际战略”高级研讨会，由于与会专家学者的共同努力，会议取得圆满成功。本书就是研讨会的重要成果，特正式出版，以资纪念。

此次研讨会得到了北京奥德集团有限公司总裁渠万春先生的大力支持；以我院客座教授、意大利著名社会活动家姜·埃·瓦洛里的母亲的名字命名的“埃米利亚·玛里内莉·瓦洛里基金”资助了本书的出版，我们在此一并表示衷心感谢！

1996年12月27日，我应邀为《光明日报》撰写了一篇“年终专稿”，题为 “’96国际格局的演变及其特点”，由于此文与研讨会主题相关，又可作观察1997年国际格局的参考，现将它作为本书前言的一部分，抄录如下，以期引起讨论。

国际格局，指的是国际社会主要角色间相互作用形成的既对立又统一的结构。构成格局必须具备三个要素：主要角色、主角关系的定位和活动式样。当今国际格局的多极化日渐鲜明，正处于“一超多强”的多主角关系之中，联合国安理会正在成为主角处理国际事务的主要活动场所。

1996年，国际社会发生许多重大事件，其中最具深远影响的有：（1）在泰国举行有史以来的首届亚欧首脑会议，排除美国出席，成为亚欧两洲加强合作的里程碑。（2）《日美安保联合宣言》在东京签署，美日之间加强军事同盟，扩大防务合作的势头引人注目。（3）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五国元首在上海首次签署关于在边境地区加强军事领域信任的协定，中俄建立了面向21世纪战略协作伙伴关系。（4）江泽民主席先后访问非洲五国、欧洲和中亚六国，以及亚洲四国，开展了活跃的中国外交。（5）非洲统一组织第三十二届首脑会议通过关于非洲走向21世纪的《雅温得宣言》，显示了非洲和平政局的稳定和团结的力量。（6）美国正式实施“赫尔姆斯—伯顿法”，推行强权政治，招致国际社会的强烈反对，欧盟群起抵制，反控制斗争十分强烈，甚至美国的后院，拉美国家同加拿大联合，一百年来，在美洲国家组织会议上，第一次通过谴责美国的决议。（7）联合国大会通过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在结束核竞赛和禁止核扩散方面走出了关键的第一步。（8）联合国秘书长选举，美国反对加利连任，安理会投票结果为1:14，美国陷入孤立。（9）亚太经合组织第四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菲律宾举行，肯定多样性、灵活性和开放性、“自愿加协调”的“亚洲方式”，显示鲜明特色，中美首脑在马尼拉会晤，预示着亚太新的合作关系的到来。

1996年的重大事件表明：活跃于国际舞台，扮演全球性和地区性主角的有：美国、中国、欧盟、日本、俄国和东盟、非统组织、拉美地区组织等。美国作为惟一超级大国，具有政治大国、经济大国、军事大国三重身份，在国际事务中仍然发挥着主导作用，但领导地位在削弱，影响力在下降。美国在国际事务中不仅遭到发展中国家的反对，而且同盟国矛盾重重。美国的霸权理论——治外法权主义，从军事、政治、意识形态领域扩展到经济贸易领域，成为继法西斯主义、军国主义、种族隔离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之后，在本世纪受谴责最多的国家。中国作为以较强综合国力为基础的政治大国，具有一套独立自主、自成体系、系统完整的和平外交战略，是维护世界和平、稳定与发展的坚强力量。欧盟正在从统一的经济集团扩展为独立的政治实体，开始以独立的姿态和统一的声音参与世界事务。日本作为经济大国，正在谋求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地位。日本年度军费开支达500亿美元，居世界第三和亚洲首位，已引起亚洲国家普遍关注。俄国虽然国内问题多，还未完全稳定，但仍是军事大国，力图加强和发展独联体内部关系，反对北约东扩，并同美国进一步拉开距离，其作用不可低估。作为全球性主角，它们具有强大的实力，在国际事务中均能发挥关键性的作用。欧盟、亚太、东盟、非统、拉美等地区性组织，不仅在地区性事务中充当主角，而且在全球事务中也能起某种制衡作用。归纳起来看，1996年的国际格局中，主角在增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地位增强，正在形成新的力量中心，成为国际格局多极化发展的重要标志；主角的活动表现为美国力量在削弱，其他主角力量在上升；全球性主角，即使超级大国美国，再也无法独断专行，在处理地区问题时必须照顾地区主角的利益，协调同地区主角的关系。

1996年国际格局的主角关系呈现出新的现象。第一，主角关系间经济因素急剧上升并占有重要地位的同时，军事因素的作用也有新的抬头。美国重新重视安全地位，推行增强军事实力后盾的经济外交。美国先后同日本和澳大利亚加强军事联盟；并史无前例地宣布空前庞大的更新军备计划。日本不仅谋求政治大国，也在谋求军事大国地位，借加强同美军事同盟之机，不断增强军事实力。第二，主角关系间继续争夺欧洲主导权的同时转向对付中国和亚洲的崛起。美欧、美俄在北约领导权、北约东扩和中东问题上的较量显著发展，其矛盾呈上升趋势。面对中国和亚洲的崛起，美欧日俄的政策均在不断调整，其做法是从共同遏制转向对华加强联系。美国开始改遏制中国的政策为既联系又遏制的政策，使紧张曲折的中美关系雨过天晴，有可能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西欧先追随美国的制裁政策，在人权、售台武器、香港、西藏等问题上制造麻烦，挑起对抗，近几年来，特别从今年起，纷纷同美国拉开距离，以经济贸易为中心主动发展同中国的关系，加强同中国的国际合作。日本一方面加强日美军事同盟，不断在侵略历史上“失言”，放任右翼势力活动，带有明显的牵制中国的意图，同时一再表示要保持和发展同中国的关系，不愿失去中国市场，也想借重中国牵制美国。俄国为抗衡美欧北约的东扩，反对建立单极世界，逐步密切同中国的关系。俄将在“面向21世纪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框架内开展对华外交。中国和亚洲的崛起，正在形成继欧洲之后的世界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必将成为国际格局主要角色注目的新焦点。第三，主角关系间三角关系日渐增多，主要有美中俄三角关系、美中日三角关系、美中欧三角关系、美日欧三角关系等等，发挥着有别于双边关系的重要作用。这些三角关系基本上是等边三角关系，各有所求，各有所利，形成相互制约、相互需要的制衡结构，有利于国际形势的缓和与稳定。在三角关系中，大多以美国为基线，借重美国的很多，防范美国也是主要的。国际格局开始出现了欧俄、中俄、中欧协调接近制衡美国的态势。当然，必须看到，由于中国和亚洲的崛起，国际社会中也存在既借重中国，又警惕中国的现象。中美两国是当今世界最重要的两个大国，既具有广泛的共同利益，又有重大分歧，因此，以美中为依托的三角关系的调整，将会越来越广泛，相互需要又相互制衡的作用将会越来越加强。

1996年国际格局演变的最大特点，不再是相互核威胁、准备战争的政治军事结构，而是围绕和平与发展主题的既斗争又协调的政治经济格局。和平与发展的主题表明：（1）世界战争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打不起来，战争成为过时的手段。某些战争（如海湾战争）虽然合理合法，但不合情理，人心难得，舆论难容。还是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好。（2）世界并不存在战争策源地，还未出现推行战争政策的共同敌国。军事集团和结盟政策正在日渐淡化，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不得人心。（3）经济因素与生产力标准上升为国际关系的主要地位。世界经济的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均在发展，政治经济现象日渐超过政治军事现象。1996年国际格局的演变始终没有越出和平与发展主题的框架。具体说：第一，经济因素仍占首位，各国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把经济贸易关系作为对外关系的重点。今年世界经济平衡发展，总体形势好于去年。发达国家以美国经济增长最快，连续几年跑在前面，形成了美国领先、西欧居中、日本第三的经济格局。发展中国家经济也有所增长，亚洲仍是全球发展速度最快的地区，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日渐增加。经济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人民生活的日渐好转，是国际形势总体趋于缓和的根本原因。第二，缓和是主要潮流，人心所向。世界虽然存在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矛盾重重，麻烦增多，争吵不断，出现制裁与反制裁，并在国际会议上统一行动，进行集体抗衡，甚至加强军事同盟，军事因素有所抬头，天下并不太平，但主角关系仍在不断协调，并未导致破裂，出现尖锐对抗，更未以武力威胁，军事相对，形成军事结构。第三，国际机制的作用日渐增强。国际社会越来越多地运用国际法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促进国际合作与发展，反对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建立国际新秩序。世界各国也在更多地求助于联合国，运用国际法，保护自身权益。联合国安理会正在成为主角处理国际事务的主要活动场所。中国在经济上正在同世界接轨，在政治安全上也在适应以联合国为主体的国际机制，并在适应中同各国一道推行改革，充实完善原有的国际机制和法律体系，主张依据新的情况建立更加合理的新规范。尽管联合国需要改革，但我们相信，一个以联合国安理会为活动式样的、稳定的多极化新格局即将形成。

本书的出版，正值北京大学迎来百年华诞，我们国际关系学院愿以此书献给北京大学校庆100周年。

1997年9月25日于燕园

（作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