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很想通过面对面的方式讲述本书,推荐本书,但是荒诞的是,最有效的方法是通过网络传递本书到你面前,你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我们很有可能都是本书的读者,正好都在地铁上、公交车上、书桌前翻看本书,但是我们压根不会抬头,不会交流,不会发现我们的相同点。手机是我们每个人的新肢体,拿起手机,为了寻找休闲和放松,放下手机得到了空虚和疲惫。愿即便如此,我们有可能因此书而产生非接触的联系。
机器如何植入人体?(节选)
机器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它和人的身体的特定关系的历史。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讨论,我们可以非常粗略地说,工业革命时期诞生的现代机器,一开始是独立于人而存在的,它是人的异己物,而工人必须服从于机器的节奏。机器的统治,从根本上来说,是物对人的统治,即不是工人使用劳动条件,相反地,而是劳动条件使用工人,不过这种颠倒只是随着机器的采用才取得了在技术上很明显的现实性。机器对人的宰制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但是,现在,这种外在的操纵式的机器和身体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机器开始和人形成了一个内在关系,机器不是从外部宰制身体,而是从内部与人体构成了一种密切的装置。庞大的轰鸣作响的机器转化为微型的沉默机器,工厂厂房中的机器转化为私人空间中的机器,将大众聚集起来的机器转化为将大众解散的机器,与人对抗的蛮横机器转化为作为人的伴侣的亲密机器。现在,机器不是控制人的身体,而是植入人的身体中——这也就是人们今天谈到的后人类的一种,一种新的cyborg(赛博格)。
今天,机器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有智能的机器已经出现了——没有什么比机器的单独进化更快速了。不过,徐冰二十多年前的两件作品早已预示到这些。当电脑和手机刚刚开始规模性地应用的时候,他就在讨论机器和身体的新关系。二十年前,手机和电脑作为新的机器被应用,就表现出新的特征——它们不是人的对象性客体,而是人体的新器官。它们和身体形成了一个新的装置。
同以前的机器不一样的是,电脑和手机都是信息机器。正是因为信息,它们不仅是功能性的生产性机器,还可能是娱乐性的消费机器。它们在无限地生产信息,也在无限地消费信息,这使得对它们的使用从来不会因为重复和枯竭而感到厌倦。人们一旦使用电脑,就绝不会将它弃之一旁:它总是有新的东西涌现,它总是让人觉得还有未知的可能性,他这一天永远无法对电脑进行彻头彻尾的探索。电脑永远不会被他画上一个句号。许多人会对一种机器产生兴趣,但是最后会因穷尽这种机器的奥妙而将这种兴趣耗尽。然而,对电脑的兴趣绝不会耗尽。人们之所以关闭电脑,不是因为他对电脑的兴趣已经穷竭了,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和时间不允许他继续待在电脑上面,电脑消耗了人们大量的精力——没有比使用电脑更加轻松愉快的事情了,同样,也没有比使用电脑更加辛苦劳累的事情了。人们轻松地坐在电脑面前,最后却疲惫不堪。
电脑会故障频频,坐在电脑前的人也会故障频频。一种电脑病出现了,它长久地改变人的身体:颈部、腰椎、手指乃至整个身体本身,在对电脑的贪婪投入和迎合中,它们悄然地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对于电脑而言,仿佛是一个合适的位置性的框架,但是对于一个既定的身体而言,它一定会成为扭曲的疾病。电脑不仅生产了一个独有的世界,最终,它还会生产一个独有的身体。这样一个身体,对于今天我们这些只有二十多年历史的电脑使用者而言,可能意味着某种变态的疾病,但是,对于后世那些注定会终生被电脑之光所照耀的人来说,它就是一种常态。或许,人类的身体会有新一轮的进化:伴随着劳动工具的改进,人们曾经从爬行状态站立起来。如今,随着电脑的运用,人们的眼睛、手指、颈椎、腰椎,等等,可能会出现新的形态。或许,终有一日,人们的身体会再度弯曲。
这就是徐冰的前提:他试图对此进行干预,让人体、电脑和座椅产生新的动态关系,以便保持身体的自主性。他试图发明一种新的人与机器的使用关系。他的设想是,人们在使用电脑的时候,不是一个活动的身体对一个死的机器的操作,他想象电脑和身体形成一个装置,一个永不停息的动态装置,这个不可分的装置的每一个部分都是运动的,每一部分的运动都引发另一个部分的运动。电脑在动,身体在动,桌椅也在动,这是一种综合性的运动,正是这种运动,将机器、人和物件(桌椅)组装在一起,它们是这个动态装置中的不同环节,它们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关系,不能分别独立出来。
一旦机器和身体装配在一起,工作本身就不再是身体对机器的控制,也不是机器对身体的控制。机器和身体是一体化的,这是机器化的身体,也可以说,这是身体化的机器,是运动将它们组装在一起,或者说,这个装置的核心是运动。而且,这种运动非常轻微,它并不干扰具体的电脑操作本身。也正是这种运动的轻微性,使得运动可以长久地保留下来,而不至于很快让人感到疲惫。最关键的是,这种运动的灵感来源是太极拳,运动是模仿太极拳的运动,因此,使用和敲打电脑的过程,仿佛是练习太极拳的过程,是身体的修炼过程——工作就此变成了身体的无意识修炼,或者说,工作本身就有双重身体特性,身体在此变成了二维身体:劳动的身体和锻炼的身体。但这个二维身体又相互补充,锻炼的身体是对劳动的身体的修复。可以将这种设想同农民的劳动进行区分:对农民而言,身体劳动因为过于繁重,而不再是锻炼性质的,过度的劳动和运动造成了身体的损害,就像完全不动的静止劳动同样对身体造成损害一样。
通过重新奠定电脑和身体的太极拳式的互动关系,从而清除电脑使用过程中可能出现的身体伤害,这是徐冰的主要目标。实际上,长久以来,机器和人的身体的关系一直具有双面性:它一方面是对身体的解放(将人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是对身体的控制(人要被迫适应机器的节奏,并因此而受到束缚)。徐冰试图通过瓦解电脑和人的界线来解除这种身体控制关系。这是一个尝试。打破机器对身体的霸权有各种各样的方案,较之那些砸碎机器或者拒绝工作的人,徐冰采用的是一个温和的方案——一旦机器无法砸碎,工作无法拒绝,只能策略性地调节机器的使用方式。
推荐语:
总之,没有什么事情令人刻骨铭心。一些微末的愿望,小小的满足,对琐事的关注,力比多对日常事物的投入,对瞬间状态的全神贯注——所有这些,都在咀嚼,甚至是在品尝着,生活的庸碌。
汪民安 著
定价:98元
出版时间:2023年1月
ISBN:97875227057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