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是中国历史上极其复杂的一个时代。政治的腐朽衰微与商业经济的繁荣共存，专制统治的强化与个性解放思潮的兴盛同在，其间裹挟着复古、拟古的广泛流行和虚浮空疏的时代风尚，以及由此而引起的社会文化的回旋激荡和思想文化界的失常转捩，导致人们的审美观念和艺术观念发生重大变异。

正是基于社会转型这一特定的历史背景，晚明时期生发出一系列独特的艺术观念、审美理想和文化精神，较大程度上影响了有清一代艺术的主体走向，在整个中国古代艺术发展史上亦有其独到地位。文人画方面，尽管明初以戴进为代表的浙派院体风格一时繁盛，干扰了元代以来文人画的勃兴势头，但不久这种干扰便随着吴门画派的兴盛而急趋消弭，至晚明董其昌力倡“南北宗论”更张扬和奠定了文人画的统治地位，其势头一直延续到清及近代。戏曲方面亦不例外。进入明中叶后由南戏演化而来的传奇迅速崛起和繁荣，成为继元杂剧后的又一戏曲史高峰。与此同时，晚明的思想解放形成了一道无可遏止的时代潮流，体现在文学、戏剧、绘画、园冶、建筑、音乐等诸多门类和领域，极大地影响了晚明的艺术观念和艺术活动，其余波亦及于后世。也正基于此，晚明艺术自然而然成了学术界长期关注的热点。

今天我们谈一般艺术史，首先关注的是艺术观念的发展变化。不弄清时代艺术的观念问题，就无法实现真正的打通和综合。明白了这一点，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观念研究成为一般艺术史研究的重心所在。具体地说，一般艺术史的研究，就是要立足观念层面考察、凝练和揭示出某个时代艺术发展演变的基本脉络和基本特征，包括内外部动因、一般规律、时代特征和价值、历史属性和地位等，而这一切皆非纯然依赖逻辑思辨，观念必须建立在门类艺术史的研究成果之上，方能科学和准确阐明整体的、宏观的艺术发生和发展的历史，这就是艺术辩证法，它由艺术学专业发展必然要求所决定。

眼前这部艺术学理论视域下的《晚明艺术观念研究》书稿，作者综合运用多学科研究方法，将研究论题置于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中，探讨晚明艺术观念与时代精神和社会发展之间的三维互动，拓展了研究思路，使得本论题的论证具有较为深广的学术视野。该书对本论题所涉及的文化及艺术史实和美学观念有较为深入扎实的掌握和理解，针对晚明艺术观念的论述引用的文献资料较为详尽，涉及的领域比较适合，具有跨学科门类的选择，这一点比较符合艺术一般的理论考察与论证。对晚明艺术情感本性的把握和阐释，较准确地捕捉到了晚明艺术和美学的实质，而且论述和论证都较为缜密，显示出作者对此问题的较全面和深入的积累和研究，也决定了作者的论述建立在稳固的理论见解之上，具有一定的学术意义和理论意义。将情感视为晚明艺术的本性或本体，虽不是作者之首创，但书稿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此问题有新的拓展，也有作者自己的研究见解。从笔者的角度看，书稿试图阐释的论点主要有四个方面。其一，社会深度变革带来的转折的确尤为重要，但需要揭示晚明艺术风潮的“文人化观念”，这是较为鲜明的特点。其二，关于艺术审美趋向生活审美，甚而大众审美渐成主流，这一点抓得较为实在，这确实反映在继承宋元传统过程中重在衍变、力创新风的趋势。其三，探索晚明艺术观念的时代特性和艺术观念重于内外动因的解析，这是研究条件，分析得比较客观。其四，将晚明艺术观念放在艺术史的时间坐标之内，综合考察晚明艺术观念的时代精神和历史价值，这样确立的讨论模式符合史论阐述的结构，以史出论，应是论证的脉络和依据。虽然细节方面仍有进一步讨论深化之必要，但总的来说还是言之有据、言之成理。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徐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