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上半年,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对大马士革形成合围之势,阿萨德政权在各路反对派武装的围攻下濒临崩溃。时任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丁·邓普西(Martin Dempsey)承认反政府武装取得了明显进展,并称,“目前的形势对阿萨德政权不利”。为扭转这一战场局面,2015年9月,俄罗斯选择直接介入,派遣空军和特种部队支援叙利亚政府军。
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关键利益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军事基地。塔尔图斯港是俄罗斯在中东及地中海地区的唯一军事基地。莫斯科将寻求确保在叙利亚领土上部署海军和空军(俄罗斯在叙利亚新建了霍梅米亚空军基地)。二是地区秩序与威望焦虑。叙利亚是俄罗斯立足中东的最后一个支点盟友,关乎其对该地区秩序的塑造能力和所剩不多的战略威望。三是打破孤立。俄罗斯为破解因乌克兰问题招致西方严厉制裁和围堵,通过强力介入叙利亚事务来转移西方对乌克兰东部分离运动和克里米亚问题的关注。四是商业利益。武器和油气项目是俄叙重要的经贸联结,一旦阿萨德被推翻,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商业利益难以为继。五是广泛的“反恐”动机。极端恐怖势力的崛起,为其介入叙利亚内战提供了契机。俄罗斯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认为,如果阿萨德政权倒台,“‘伊斯兰国’会继续积聚势头,并扩散到邻近国家。我们将不得不在自己的领土上对抗他们”。
面对俄罗斯的强力介入,奥巴马政府持三种心态。
一是避免卷入叙利亚泥潭。奥巴马上台后,其施政重心内向化,恢复经济增长成为其首要任务。在外交政策上,奥巴马将全球战略重点转向大国竞争和亚太地区,其中东政策底线是避免发动新战争。他指出,“让我们的军队在世界另一端建设国家或解决他们的内部冲突,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可持续的”。基于此,奥巴马政府持续推动中东战略收缩,试图摆脱所谓的“永远战争”(forever wars),避免继续深陷中东战争的泥潭。
二是担心冲突升级。俄罗斯在关键时刻以反恐之名出兵叙利亚,对反对派武装进行了严厉打击,迅速扭转了战场态势,“显示了俄罗斯的实力和博弈的决心”。俄罗斯不断加大在叙利亚的“赌注”,试图加剧美俄迎头相撞的风险。对此,“美国试图采取息事宁人的守势立场,表明奥巴马政府宁愿让俄罗斯占据上风,也不愿意再次陷入中东泥潭的政策取向”。与此同时,美国考虑到俄罗斯在叙利亚存在更重大的战略利益,担心加大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会引发俄罗斯、伊朗、真主党和阿萨德政权更强烈的反制,“它们在叙利亚的利害关系比美国更大……美国的任何干预都只会加剧冲突”。
三是消耗俄罗斯。奥巴马认为,支持阿萨德政权只会让俄罗斯陷入“沼泽”。国不急于与俄罗斯在叙利亚决一胜负,相反要将叙利亚变成困住俄罗斯的陷阱。“美国最终不可能通过代理人战争的方式在叙利亚建立一个包容、稳定的国家,但可以利用代理人战争让阿萨德政权及其盟友俄罗斯和伊朗流血”。美国扶植的“温和反对派”的恐怖分子总是避免与俄军速战速决,等俄撤兵命令下达后再点燃战火,不断反复的战情始终让俄军无法脱身,给俄罗斯增添了甩不掉的包袱。显然,美国倾向通过代理人战争牵制、施压莫斯科,即支持反对派代理人的战斗可增加俄罗斯和阿萨德政权的获胜难度和成本。一旦俄罗斯陷入长期的消耗战,将无法在叙利亚维持有意义的军事行动。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美国希望叛军不要过于冒进,同时也不能过快地失去战斗能力,这也导致美国与叛军的想法存在一定的错位。
基于以上原因,美国并没有直接回击俄罗斯。而俄罗斯则利用美国的谨慎来推进自己更广泛的利益,并将叙利亚局势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转变。在2016年上半年的阿勒颇围歼战中,俄罗斯不顾美国的反对,继续轰炸叛军控制区,“帮助叙利亚政府军在阿勒颇战役中取得了可能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胜利”。对此,美国并没有采取针锋相对的军事反制,也没有向“温和”叛军及时提供能够改变战场局面的防空和反坦克导弹,这令俄罗斯在叙利亚的代理战争中占据上风。反对派希望美俄在叙利亚正面对抗,而非退让。在俄罗斯和阿萨德政府的打击下,反对派残余力量被压缩到叙利亚西北部。失去战场优势后,叙反对派非但拒绝接受政治解决方案,反而更加坚持武力抗衡,并于2017年3月和12月相继抵制俄罗斯主导的“索契和谈”和“阿斯塔纳进程”。
与此同时,反对派在军事上的失利进一步凸显了“俄进美退”的现实。美国既不能有效阻拦俄罗斯直接介入,又不愿向反对派武装提供大规模援助,甚至与俄罗斯合作打击“伊斯兰国”,相当于纵容俄罗斯对反对派的进攻。对此,反对派难免对美俄在叙利亚内战中的表现进行比较:普京表现出“强大、可靠和决断”的形象,而奥巴马“犹豫不决和缺乏诚信”;“与俄罗斯和伊朗提供给阿萨德政权的武器和资源相比,来自中情局的援助杯水车薪”。此外,前美国驻叙利亚使罗伯特·福特(Robert Ford)指出,奥巴马避免与俄罗斯发生直接冲突的想法“可能会增加反对派的失望情绪,因为美国人在冲突中为反对派一方做的事情远不如俄罗斯对阿萨德的支持多”。“俄进美退”令反对派面临残酷的现实,前美国叙利亚事务特别代表詹姆斯·杰弗里(James Jeffrey)也指出,奥巴马规避风险的做法对反对派是一种惩罚,为俄罗斯在中东地区扩大影响力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