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的诗话作品体系完备,且具有“历时接受”的特征,其写作范式以总结前人的阅读经验和阐释诗话作者的诗学观念为主。清诗话中对陆游诗歌的评点、引用、摘录都是清人对陆游诗歌接受的重要依据,许多诗话作品设置专卷剖析陆游的诗法,对陆诗的摘句与点评也俯拾皆是。整体来看,清诗话对陆游诗歌的接受专题性与细致性兼具,推陆、崇陆倾向明显。
清诗话研陆、摘陆、评陆的特征
清人重学问,清代诗学呈现实证性、细致性、专门性的特点,清诗话多对陆游生平事迹进行详细考辨。吴骞《拜经楼诗话》通过对陆游情事的考辨,认为《齐东野语》不足为信。钱尚濠《买愁集》专论陆游与唐婉情事、考证陆游与妾室情事。梁章钜《退庵随笔》考证陆诗数量与编选过程,分析陆游诗风变化的成因,还通过考证其晚年出仕过程,为陆游晚年失节问题辩护。吴文溥《南野堂笔记》也有对陆游作《南园记》的辩护,认为“一切苛刻论,都从宋儒始”。
清诗话好对陆游诗歌进行摘句与评点,反映了清人在学诗的过程中,常从陆诗入。陆诗易懂易学,对仗工丽,特别是他晚年闲居的那些诗歌作品,成为初学写诗之人的模仿对象。不少诗话作者在学诗的过程中细品陆诗的创作技巧,以此来提高自身诗歌创作的水平。这样的学诗笔记留存于诗话中,记录了清人研陆、品陆、学陆的过程。
清人诗话接受陆游的突出特点之一是评点陆游名句。虽然读陆诗之风自清初始就十分盛行,但是由于陆游诗歌数量过于庞大,能够尽读《剑南诗稿》的诗人仍旧不多。诗话作者对陆游诗歌的阅读途径主要还是宋诗选本,故呈现以评点陆游名句为主的面貌。另一特点是着重分析陆游诗歌创作技法中的取材与炼字技巧。
清诗话中对陆游的评价、摘句、评点,充分体现了清人对陆游诗歌的接受与阐释,而这些诗话作品的产生和传播又促进了陆游诗歌的广为流传,实为一种双向、正向的传播接受路径,在清代陆游诗歌接受史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这些诗话作品很多作为学诗的教材供后世学人使用。
清诗话陆游接受的典型个案
吴景旭论陆游,主要以用陆游典故为主。陆游的诗歌经常被用来诠释名物,体现了吴景旭对陆诗的研读十分精深。《历代诗话》有以陆游典故注释名物的,也有以陆诗中名物为用事典型,附陆游自注的,其内容涵盖了陆游诗歌、陆游诗歌自注、陆游笔记与《入蜀记》等诸多陆游的文学作品,足见吴景旭对陆游的学习不仅限于诗歌与诗歌选本,涉猎甚广。
田雯论诗打破唐宋之界限,主张唐宋融合。田雯提倡分体学诗,《古欢堂集杂著》就是根据诗体进行分类,对诗歌内在艺术规律进行分析探究,融合各家所长,进行个人的诗歌艺术创新。田雯分体论诗中七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七言绝句的部分都频繁摘录陆句,将陆诗作为成功的诗歌创作典范,尤其是七律、七绝,首推放翁。
田雯认为,成功的诗人都是师法多家的,学诗不应有唐宋之分、门户之见,陆游正是如此。《古欢堂集杂著》论诗云:“善学者须变一格,如昌黎、义山、东坡、山谷、剑南之学杜。”与大部分诗话作者推崇陆游的律诗不同,田雯在称赞陆游律诗的同时特别注意了陆游七绝的艺术特色,在诗话作品中存在数量可观的陆游七绝诗的摘句,足见田雯对陆游绝句欣赏的独到眼光。
潘德舆《养一斋诗话》中论陆游,主要以摘录陆游的七律诗,评点陆诗,称赞陆游人品为表现形式。卷五对陆游律诗进行摘句,并将这些律诗分成四类。第一类是陆游闲居遣兴的七律诗,潘德舆认为陆游这类诗歌近许浑诗风,诗句中能察觉唐人遗风。收录的诗句,都是十分工对之句,其中“童儿冲雨收渔网,婢子闻钟上佛香”“绿叶忽低知鸟立,青萍徐动觉鱼行”均为陆游名句。摘句的第二类是潘德舆认为陆游律诗最好的作品,这一类作品的特点是具有忠愤之气,也是潘德舆认为陆游诗歌绝胜的根本原因:“放翁诗学所以绝胜者,固由忠义盘郁于心,亦缘其于文章高下之敌,能有具眼,非后进辁才所能知也。”第三类列举的是陆游学杜甫的气骨之作,充分印证了潘德舆诗品与人品并重的诗学观念,相比那些退居之后的闲适之作,这类忠义盘郁于心的作品更能引发潘德舆的共鸣。在最后一类摘句中,潘德舆通过评点陆游的梅花诗表达了自己的诗学观点。
吴景旭、田雯、潘德舆三人的诗话中对陆游的专题研究各有特点,却共同反映了陆游诗歌在清代不同时期的核心诗人的重要诗话作品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清诗话对陆游诗法与创作技巧的接受
陆游诗歌在清代诗坛的持续繁荣在清诗话中体现得十分明显,纵观众多的清诗话作品,对陆游诗歌最为关注的主要有陆游的诗歌渊源、陆游的诗歌创作技法以及对陆游诗歌的分体点评这三个方面。
清人普遍认为陆游学诗从曾几,但陆游不拘泥于江西诗派,而是转益多师。陆游“小李白”的诗名一直延续到清代,其师从曾几的经历也在清诗话中有多处记载。
有的诗家认为陆游诗歌中有学唐倾向。清诗话中认为陆游诗法杜甫的诗人很多,在清人看来,陆游的诗歌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陆游诗歌的创作技法,主要集中于陆诗能写景、好炼字、喜白描几方面。贺裳在《载酒园诗话》中对陆游“善写眼前景物,而音节琅然可听”的诗句进行了摘句和详细评点。翁方纲《石洲诗话》载:“放翁每遇摹写正面,常用此以舒其笔势,五古尤多。”并指出:“放翁诗‘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二语,自道其得力处也。”证明陆游已脱离江西诗派窠臼,寻找到了文与质巧妙融合的诗歌创作方法,在写景方面具有自己的特色。
在炼字方面,叶炜《煮药漫钞》夸赞了陆游对叠字的巧妙运用,朱绍本《定风轩活句参》卷八“句参”论读及“‘胆轮囷’三字,始叹其创字之妙”。翁方纲也称赞“放翁诗善用‘痕’字,如‘窗痕月过西’‘水面痕生验雨来’之类,皆精炼所不能到也”。蔡显《红蕉诗话》云:“放翁‘圣主不忘初政美,小儒唯有泪纵横’,晋武、唐明初政,何尝不美?惜不继其始,遂至荒淫。‘不忘’二字,下得含蓄。”足见清人对陆游好炼字持一致态度。
清诗话中还常常对陆游诗歌进行分体评述,最受关注的自然是陆游的律诗,形成了言律必推陆游的局面。但对陆游古体诗的称赞也多有人在,代表人物是赵翼,其《瓯北诗话》指出,清代士人读陆游只读律诗,因此不明陆游古体诗的好处。
要之,清诗话中关于陆游诗歌的接受文献内容翔实,在专题研究方面,有为陆游撰写年谱的、有详述陆游诗歌典故的、有对陆游优秀诗句进行摘句的、有将陆游与历朝各代诗家进行比较的;在创作接受方面,有剖析陆游诗歌渊源的、有对陆游诗歌创作技巧进行分析的、有分体研读陆游诗歌的,还有自身诗歌创作效仿陆游的。这些诗话作品,既是陆游诗歌在清代诗家中十分流行的反映,其诗歌也作为诗学教材进一步流传以影响后世学人,陆游诗歌的内涵也在清代诗坛得到多次开掘。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绍兴文理学院浙江省越文化传承与创新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